江南三郡的本地世族自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如今局势之下,他们除了做一些无伤痛痒的小动作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九姓十一家的下场就在眼前,虽然九姓十一家中的嫡系跟着嬴祝跑了,可这几年从大秦各地集中来的那些支脉,却还分散于江南三郡各处,如今一个个都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人最擅长的反抗,也不过是在自己家中暗夜无人时,拿笔写上几篇诗文,将赵和与曾灿一起大骂一顿罢了。
江南世族不敢明面里反抗,就只能用一些繁琐的小事来牵扯曾灿的精力。不过其中也有识轻重者,知道这样下去只会积累曾灿的不满,若将曾灿这个手握刀枪的军头真惹怒了,那结果就不好收拾。故此,在十一月十日之际,由洪州城中的大户袁氏家主袁佩出面,于赣江畔的一座高楼之上宴请曾灿。
曾灿接受了这宴请。
彼时太阳西垂,正是夕时,曾灿的护卫护送着他来到高楼所在的街上,袁佩之子袁咏便上来迎接,亲自为曾灿执鞭。
曾灿下马,笑着道:「好楼,好楼!」
「此楼与白鹿学宫一般,亦是仁皇帝所建,将军请看,这上面的匾牌上所书,乃是仁皇帝亲笔。」袁咏一边引路一边道。
「哦?」曾灿向楼上望去,只见巨的蓝底匾牌上写着金色的「勃楼」二字。
他点了点头,跟着袁咏踏入楼中。
此楼上下五层,临江而建,规模宏大,气势逼人。上得顶处,袁佩早已迎在门前,见面便是长揖:「将军亲临此地,正是名将临名胜,将胜将胜之兆也!」
这话听得舒服,曾灿当即站在顶层之外的廊上,俯瞰街头,远眺江边,然后又点了点头:「好楼,好楼!」
「仁皇帝彼时也说在起建楼,必是好楼,将军如今称赞,正与仁皇帝所言相合,想必是英雄所见略同?」袁佩又道。
「仁皇帝为何说此楼好,我是不知晓的,不过我说这楼好,却有我的原因——你看这楼位置,正于洪州城西,只要在这楼上布几名警哨,便可监视全城动静。再在这两角置弓手、弩床,可以将小半个西城都封锁住。然后从此处再望赣江,江上舟船往来,尽收眼底,以旗发号施令,则江中水军便可依命行事,甚为方便……」曾灿笑吟吟地道:「只需在此楼周边安置两三百人,便可控制整个洪州城,当然是好楼!」
袁佩袁咏父子面面相觑,袁咏是脸上强自堆出笑来,倒是袁佩,毕竟年长,经历的事情也多,故此还能开口:「将军所言甚是,此前凡有人等议论此楼,皆是称其风景,还未有人自军略之上说此楼……高绝,高绝,此楼于江南之地高绝,将军之论亦是高绝!」
曾灿哈哈一笑,谦逊地道:「不敢不敢,只是稍有心得,勉强可称前无古人,却不敢当高绝之誉。」
袁氏父子和他们邀请来的宾客一时都是语塞。
他们邀请曾灿来,自然是为了联络感情,同时看看能不能劝说曾灿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放,故此众人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不要钱的高帽准备了几十上百顶,可曾灿如今表露出来的厚颜,让他们的高帽子实在送不出去,进而联络感情之事也不知如何开头,更别提向曾灿求情了。
曾灿在楼上望来望去,突然看到楼下街道上有人牵马而行,那人却是熟人,曾灿当即在楼上大呼道:「诸葛!诸葛!」
他人在高楼,声传自远,楼上街中正牵马观看的诸葛瑜抬起头来,望到曾灿,不由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诸葛瑜便被请上了这勃楼之顶。
诸葛瑜隐居于襄阳,与浔阳的世族多有往来,同洪州的家族也有些交道,故此上来之后,与袁家等本地家族倒也有某些拐弯抹角的亲缘关系。再度见礼之后,曾灿道:「诸葛先生不是隐居乡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诸葛瑜笑道:「瑜久闻勃楼之名,想着乘此机会游览一番,却不曾想又见着了曾将军。」
他面上带笑,神情甚为诚恳,曾灿盯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今日之见真的只是巧合,还是此人安排。
对于诸葛瑜,曾灿心里有几分忌惮。
此人智计高绝,才华横溢,但却不愿意出仕为赵和效力,虽然他自己解释是因为赵和手下人才济济,以他的性格没有用武之地,但曾灿总是怀疑他另有打算。
他将区山改名为云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针对此人而来。
而这个比较敏感的时刻,此人出现在洪州城中,又恰好来到他的视线之内,曾灿不能不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他心中猜疑,诸葛瑜自己却知道,今日真的只是巧合。
他虽然立志不出仕,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不配合赵和的大秦朝,否则他也不会跑到嬴祝和董伯予面前去献计。此时既然江南大局已定,接下来的事情无须他操心,故此游玩访友便成了他最大的追求。
谁让曾灿赠了他一堆钱帛,所以他暂时实现了财务自由,旅资充足呢。
既然到了洪州旅游,自然要来这勃楼,却不曾想恰好今日勃楼被袁氏包了下来招待曾灿。
袁氏父子并不知道曾灿与诸葛瑜之间复杂的关系,只道这二人有交情,他们家族与诸葛氏也有些拐弯抹角的姻亲,自然会拽着不放,想着请诸葛瑜在曾灿面前说几句好话。不过诸葛瑜油滑得紧,对他们的明示暗示都假装不知道,只是与曾灿讨论风景,半点时事都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