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赵和所说是真是假,他终究带了北州盼望已久的好消息,郭昭是以这种方式,向赵和表示歉意。
郭英看了赵和一眼,默不作声地出门而去。
就在他去倒茶之时,郭昭捋须道:「赵都护,朝廷如今何人禀政?」
「大将军曹猛,丞相上官鸿,太尉李非,三人禀政。」赵和说道。
郭昭眉头又是一皱:「那当今天子,乃是何人?」
他知道烈武帝已经去世,但对如今的天子丝毫不熟悉。
赵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当今天子乃太子胜遗孤,讳吉……」
听到太子胜的名字,郭昭身体猛然动了一下,然后看着赵和。
赵和敏锐地发觉了他的动作,声音一停:「怎么,有何不妥?」
郭昭嘴巴抿得紧紧地,好一会儿之后嘆息道:「当初我在咸阳时,曾为太子宾客,我来西域,原为太子所荐。不意当年一别,太子已经殡天……太子未曾为帝?」
他言语中颇为惋惜,显然,他与那位太子胜的关系,曾经非常不错。
赵和便又开始说起星变之乱。
他原本以为自己说起此事时会有些激动的,但是,整个讲述过程都很平淡,郭昭一直仔细在听,没有问一个字。
只是等他说完之后,郭昭才又嘆了一声:「前些年自犬戎俘虏口中,也约略听闻星变之乱的事情,只不过都以为是欺诈之言,不曾想这二十余年间,朝中也不太平。」
接下来便是嬴吉如何成为皇帝的事情,赵和对此说得比较简单,也没有谈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只是提及,嬴吉尚在民间之时,自己就与之交好,故此自己甚得其信任,当朝廷欲以和亲之名重新经营西域时自己才会为天子所任用。
听到这,郭昭点了点头,赞嘆道:「当今天子能不拘一格,重用赵郎君这等人物,想来也是一代英主。二十余年未闻故国消息,得知此事,心中甚为快慰!」
在他们说话之时,郭英已经端茶回来,听到郭昭这话,郭英脸色微微一变。
「方才对赵郎君颇为失礼,还请郎君勿怪,今日天色不早,我令人为赵郎君收拾好了住处,晚饭时再替赵郎君接风洗尘。」郭昭又说道。
赵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显然,郭昭对他的话,还不是全信,对于他这个北庭都护府都护的身份,更是不置可否。
这也难怪,郭昭甚至对重建的西域都护府不以为然,毕竟若俞龙是西域都护府都护,那他郭昭在北州坚守近三十年,又是个什么身份?
此事绝非一日之功,而且既然说了晚上要举办宴会接风洗尘,赵和也不着急,他站了起来,拱手道:「如今,晚辈暂且告退。」
「宗佑,替我送送赵郎君。」郭昭向郭英又吩咐道。
郭英将赵和送出了都护府,引着赵和在都护府旁临时辟出的馆驿住下之后,便又匆匆赶了回来。
在郭昭的客堂之中,如今已经挤满了北州的宿将们。众人一个个神情异样,显然,他们已经从郭昭口中得知了赵和带来的新消息。
也不知郭昭与他们说了什么,在郭英回来之后,众人纷纷散去。
郭英只得又出门相送,不过霍峻有意落在众人之后,待众人都离开之后,他转过身,紧紧盯着郭英。
「霍叔父可是有什么吩咐?」郭英低声道。
「西域都护府大都护,唯有郭公可为,其余小儿等,皆不配此位!」霍峻沉声道。
然后,他便转身而去,留下郭英一人在门口若有所思。
想了好一会儿,郭英又回到了客堂之中,发觉伯父仍然保持着众人离开时的姿势,靠在椅中一动不动。
他轻轻唤了一声,发觉郭昭已经睡着了。
郭英唤人抱来毯子,给郭昭盖上,然后悄然欲退出客堂,就在这时,郭昭的声音响起:「宗佑,你觉得这赵郎君所言,有几分可信?」
郭英转过身来,沉声道:「七真三假。」
「哦?」郭昭笑了起来:「我原本还以为你会觉得他说的没有半点可信呢。」
郭英摇了摇头:「他这等聪明人,说话自然不会全假,因为全假很容易被看破。所以,他的话语,应当是七真三假,但那七分真的,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那三分假的,却全是关键所在!」
「你觉得哪些东西是假的?」
「大秦和亲于阗之举应当是真的,但是所谓已经尽复南疆,必定是假的,他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恐我们北州面对如今情形会投降犬戎,特意以此大言来坚定我们抵抗之念罢了。」郭英道。
郭昭嘴微微抿住,然后轻轻嘆了口气。
「你觉得我们可以投降犬戎么?」郭昭轻声问道。
郭英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与犬戎有杀父之仇,如何能投犬戎?」
郭昭又轻轻嘆了口气:「宗佑,你只记得家恨,却忘了国雠啊……我们大秦与犬戎,终究有一方要败亡,那么为何败亡的不是犬戎,投降的不是犬戎?」
郭英听到这句,眉头不禁一挑:「伯父,你还心念着大秦?」
此话一说出,郭昭靠着椅子的身体立刻坐正起来,他目光炯炯,深深盯着郭英。
好一会儿,郭昭才缓缓道:「那是我与你父亲的父母之邦,家中故宅旧冢,祖先灵地,尽皆在秦,我如何能不心念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