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突然停嘴,与贾畅交换了一下眼色,几乎异口同声喊了出来:「李岫!」
李非年老成精,他主持科举考试,自然是极为妥当,所以在考场上想要作弊,几乎没有可能。
要想进行作弊,能动心思之处,只有考场之外,而考场之上与科举有关又容易为人所利用的,便是李非之子李岫了。
李非对自己这个儿子看得很清楚,李岫只是中人之资,而且他出生之时,李非在大秦已经地位很高,故此李岫的人生经历几乎都是一帆风顺。但他本人的才能有限,到了赵和主政,连李非自己都靠边站,若不是抓住一个立道统的机会抢到了科举主考的位置,甚至有可能被打发到东海去钓王八,这对李岫来说,是极大的冲击。
因此他的人生之中,第一次生出惶恐:李非已经年过七旬,便是再身强体健,又能庇护其多久?李非之后,他这种过惯了清贵日子的人,还能依靠谁?
特别是此前发生在咸阳城中的刺杀事件,让李岫更是惶恐,当时不是贾畅在,他只怕都已经被杀了。
「李岫的事情,我亲自去打探。」贾畅面色阴沉,若李岫真有什么问题,倒不如让他被那黄巾教徒刺杀了,不过此时后悔也晚,更何况如今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或许李岫并没有做出糊涂之事呢?
「时间来不及了。」封清拽住了他。
此时已经过了卯时,大约是卯时一刻,按照计划,辰时就要张榜公布此次科举的入选名单。这么大的一个咸阳城,想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查清楚李岫是不是做了舞弊的事情,时间根本不够!
封清的眼中闪闪发光,危机在前,他却没来由的觉得兴奋起来。
「那你说当如何是好?」贾畅反问道。
「李非就在国子监之内,按照规定,自科考之时开始,直至发榜之日,他便不能离开国子监,所以,今日他才会回家。李岫为其子,肯定要来迎接,故此李岫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封常清咧开嘴笑了笑:「不管他是否涉及弊案,我们先将他给抓起来!」
「呃……」贾畅微微迟疑。
「怎么,贾老弟你是怕了李非?」
「胡说什么,当初我还只是咸阳城一斗鸡儿时,就没将那老儿放在眼中!」贾畅先是如此回应,然后又正色道:「只是在想,没有真凭实据便去拿人,如此做……是否不合适。须知护国公主政以来,诸多事宜,唯求公正,无据捕人,有损公正!」
「老弟,你错了。」封常清摇头道:「护国公主政,唯求公正不假,但这公正对的是谁?是百姓,是守法蹈矩之人!换言之,护国公之公正,对的是自己人,至于敌人……以我之见,对敌人的公正,便是对自己人的不公正;对恶徒之公正,便是对善人之不公正!」
贾畅一摆手:「休要与我说这个,道统论我也是看了的,虽然引道家负阴抱阳之说为方法之论,但天下人物,岂可简单以善恶两分?包括你我,也是身兼善恶,若只因有恶便不配公正,则天下人人都不得公正了!」
封清呵的一笑:「老弟跟着护国公,果然有长进……老弟你所言不错,但是,你说在此事之上,李岫有无嫌疑?」
「有,若说此次科举会有弊案,十之八九便生在他身上!」贾畅很肯定地答道。
「那么就此事而言,我们请他协助,若是他并未涉入,我们算是还他清白,若他确实涉入,我们将之绳之以法——这莫非不公正?」
贾畅隐约觉得封清的话语里似乎用了名家的诡辩之术,但是一时间却无法反驳。思忖了片刻之后,他哂然一笑:「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我只是行事之人……好,我们这就去抓李岫!」
他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大步出门,封清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旁,将他送到门口后却没有继续:「我就留在此处,若有什么变化,也好作应对!」
「封兄你是个能干的,以你本领,原也可以参加此次科举,不知为何却要陪我做这等事情。」贾畅却没有急着走,而是问了一句。
「一来么,做职方司的事情,我觉得挺有趣,我还想着将来赴西域呢。二来么,以我这模样,去参加科举……呵呵,只怕有人会笑我不自知。」封清半是自嘲地一笑。
贾畅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就做些事情出来,让天下人都不敢因为你的相貌而取笑你!」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理封清了。
封清望着他的背影,孰视许久,才微微一笑。
「几时了?」他向门前守着一名职方司差役问道。
那差役弯了弯腰:「卯时三刻了。」
「还有五刻时间。」封清喃喃自语,目光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之中扫来扫去。
聚拢来看热闹的人越多,证明赵和开科举之事的影响越大,这原本是件好事。但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都在这里,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护国公朝廷只怕会贻笑大方、威风扫地了。虽然在有些人看来,这无关痛痒、不伤皮毛,但封清却很清楚,这对赵和和他一意推行的维新将是一个槛。
连这个槛都无法迈过去,莫说会引来敌人的嘲笑轻视,便是赵和的追随者们心中,也会生出不安、怀疑。毕竟绝大多数追随赵和的人,未必是真正理解他的主张,只不过是因为觉得他可能成事,所以才附身麾下以图富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