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人与大宛联繫极为紧密,大宛也向来是粟特人重要的贸易对象,大宛内乱的发生,让他们陷入某种恐慌之中,而相对稳定下来的北州和正在不断强化于西域存在的大秦,则成了这些人心目中的一条退路。
毕竟对这些商人而言,无论成与不成,不过是提前投资罢了,更何况这投资还能给他们带来金钱上的利润。因此,大半年中,北州迎来了五支粟特商队,每支的规模都不逊于伊苏斯的商队。
他们带来的货物太多,北州根本没有足够的商品可以与之交换,他们从北州拿到赵和开具的证明之后,便又辗转抵达南疆,在这里领取赵和许诺的货物。他们的成功,让更多的粟特商队投入其中,于是乎,犬戎对北州的封锁就随之被打破,北州的经济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甚至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毕竟北州也只不过十余万人口,大多数物资还可以自给自足。
这些粟特人的商队,并不是从天山口进入南疆的,在两处天山口,犬戎与西域都护府彼此争夺得极为厉害,哪怕粟特商队得到了金策单于的特许,也不敢往来于这两处要道,因为那些穷极了饿疯了的犬戎部民们,可不会管金策单于的命令,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必然要开抢,这也是游牧民族的天性。他们进入南疆的道路,是返回大宛经铁列克山口至疏勒。
故此,南疆西域都护府与北疆北州的联繫被建立起来,赵和于北州连破犬戎、取代郭昭成为北州掌控者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南疆。
「世兄得知这个消息,还觉得只要自己在此,便能让赵和坐视中原生变吗?」
于阗城中,一座新建不久的华宅之内,王无忌向谢楠问道。
谢楠终究是谢家宝树,哪怕来到这遥远的西域喝风吃沙,也尽可能地享受生活,故此他来此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使用谢家贸易所得的财货,在于阗城中为自己建起一座华宅。随他来的原本就有工匠,再僱佣一些本地匠人,仅仅是大半年功夫,他的豪宅主体便已经完成,他也迫不及待迁入其中。
这是一座完全大秦风格的建筑,带了几分金陵风韵,在王无忌的帮助之下,他甚至还开凿沟渠,将宝贵的于阗河水引来一支,在院中形成了溪流池塘,种上了荷莲花树。此时天气正热,两人对坐于池心亭中,水声潺潺凉风习习,算得上极为雅致了。
对于王无忌的问题,谢楠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其中来自蜀地的好茶,这才放了下来:「世兄为何不品品我这茶叶?」
王无忌笑了笑,当真如他所言,也端茶轻品,许久之后,才扬眉嘆道:「这是青城老茶,取雪山融水烹之,一杯入喉,让人两腋生风,恨不能腾云乘风,踏月色而入蜀道……」
谢楠轻轻顿了一下拂尘:「世兄尝出这是蜀地老茶了。」
「那是自然,原本中原与西域交易,丝绸最为主要,但去年都护府年计之时,发觉丝绸虽多,茶叶所占份额也增了上来,如今蜀茶、江南茶与闽茶皆入西域,仅上个月在于阗,便卖出了茶饼八千余斤。」王无忌说到这,又是轻蔑笑了笑:「只不过胡人好茶,一来是心慕中原风范,二来则是其饮食多油腥乳膻,须茶化解。对我们来说,饮茶是风雅之事,对他们来说,却是如牛嚼草,只求量大了。」
谢楠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赵和虽然手段高明胆魄过人,但其行事正如胡人饮茶,只求量大,故此他每涉足一地,行事皆有粗阔之嫌,稷下、齐郡是如此,南疆、北州亦是如此。以南疆而言,他最大的问题,你可知是什么?」
王无忌微微皱眉:「何事?」
「他放手得太快太多,如今南疆,政务在清河公主手中,军务在俞龙手中,他太信任这二位了。」
谢楠的话语让王无忌一笑摇头,但旋即,他的笑容收敛住,眉头皱了起来,抬眼看着谢楠:「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名为于阗女王,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她与陈殇那无赖子的关系。赵和以为通过陈殇便可以影响到清河,却不知道,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哪里抵得上真正的骨肉之情?」谢楠淡淡地道:「这半年来,我可不只是在建我的宅邸。」
王无忌瞳孔猛然一缩。
事实上,这大半年,他也不只是在协助谢楠。
虽然王谢两家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但是具体到各家,又有各自的利益,他与谢楠,更是在合作之中也存在某种微妙的竞争。故此,这大半年来,他一方面协助对方于南疆扎根,另一方面,也在暗暗监视和控制谢楠其人。
他清楚地记得,谢楠这半年中只见过清河公主两次,但从谢楠方才透露的口风来看,实际上他与清河公主的联繫绝不只两次,他甚至还通过某种方式争取到了清河公主的支持!
「那一位?」他沉声道:「果真愿意与我们合作?」
「各取所需,各有所得,自然愿意。」不须王无忌指名道姓,谢楠就知道他所说的那一位是谁。
「若是如此,那么……俞龙呢?」王无忌相信有那一位的合作,清河公主真有可能被争取过来,因此略过此问,又问起另外一个关键人物。
「俞龙乃是吴郡之人,他能入国子监,当初是晁沖之出力甚大,后来咸阳之变,俞龙与晁沖之立场相左,晁沖之死于御殿之上,俞龙心中岂无愧乎?」谢楠淡淡道:「让俞龙背叛赵和确实不可能,但让他有自己的主意,却未必不可能。我这半年来仔细观察,俞龙人如其名,乃是人中龙凤,其帅略将才,万中无一,这样之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主见,怎么可能事事都附合于他人?更何况,俞龙终究是大秦的西域都护,而不是赵和的西域都护,说到底,他还是要听朝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