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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王道离开咸阳,任职地方,遇到和朱融同样的经历,会不会也同朱融这般,从痛恨贪官污吏,到认为没有贪官污吏则根本无法造福百姓?

王道所教授的那些圣哲之言里找不到答案,铜宫那些老人们的言传身教里同样找不到答案。

朱融看到赵和陷入短暂的迷茫之中,他微微喘了口气,声音才稍稍放缓:「我并非为自己自辩,只不过人心唯艰,再没有比人心更复杂多变之事,一个贪官污吏,却很有可能是最能干的那个人,只要餵饱了他,他便能活更多的人。而一个清官,却很有可能只会空谈道德礼仪,真正遇事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这几年中,我屡屡从稷下学宫抽调优秀学子为掾吏,便是希望他们除了学问之外,也能够任事。赵祭酒,如今你为祭酒,在这方面,恐怕还需要你多多配合。」

赵和默然无语,他原本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念头而来的,可却被朱融一番话堵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再在此处,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起身之后,他凝视着朱融:「朱郡守,你的道理大有问题,我如今还没有想透其中的问题在哪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道理就没有问题!」

朱融沉默了两息,然后点头:「我知道,我希望你能找到其中的问题,能找到解决这问题的答案——若是彼时我已经死了,你一定要在我坟前,将这问题和答案告诉我。」

说完之后,他冷淡地拱了一下手,表示送客。他身后的那位主薄一脸尴尬地上来,引着赵和又走出了设厅。

赵和回到了那块石碑前。

当初二世圣皇帝想用这块诫碑来劝止那些贪腐之辈,但显然,他失败了。

赵和听老人们说过史,三世仁皇帝之时,贪腐便已经很严重,后来几任皇帝,虽有整治,终究是不成。到了烈武帝时,任用酷吏,甚至对贪污百贯以上者剥皮实草,以效儆尤,但收效么……也就那样。

所以朱融在十五年前初为齐郡守时可以大杀特杀,但当他发现杀解决不了问题,甚至可能引发更多问题时,只能改弦更张,不再追究那些贪官。

至少是不大范围追究。

微微喟嘆了一声,赵和骑上马,在樊令与稷下剑士护卫之下,离开了衙署。

不过才走了数步,赵和就是一愣,然后骂道:「老贼奸猾!」

他原本是想挟着胜利之后的余威,有别的事情与朱融商量,但是朱融将事情岔到吏治上来,让他反而忘了具体的事情。

不过此时,他也不想继续与朱融说话了。

盗卖义仓粮食的事情,肯定还要继续查下去,只不过,想要从朱融这里获取配合,只怕有些困难,他必须另想办法。

带着护卫,赵和回到了学宫。

稷下学宫里洋溢着兴奋的氛围,收兵归队的稷下剑士们个个挺着胸膛,参战了学子们更是神彩飞扬,倒是那些平时很高傲却错失了此次战机的教谕、学子,一个个都是痛心疾首。

至少大多数年轻的稷下学子,还保留着一丝纯良,但愿他们的这种特性,能够保留得更久,不至于被浊世滔滔所污染同化。

赵和看到曾灿正与一位学宫教谕谈笑宴宴,而樊期则大口地灌着酒,靡宝袖着手也与一位学子在交谈,唯独审期没有看到。

「战果彻底统计出来了么?」赵和问道。

「统计出来了……」曾灿将一个单子交给了赵和。

「管权呢?」赵和没有急着看那单子,他更关心的是管权。

「未曾找到踪迹。」

「颖上堂里也没有?」

「也没有。」

赵和微微有些失望,管权绝对是齐郡义仓粮食盗卖案的关键人物,若能抓住他,撬开他的嘴,那么许多疑惑就可以轻易得解。

比如说究竟哪些官吏参与了盗卖义仓之案,哪些地方的豪强也与之勾结。比如说那些义仓之粮去向何方,比如说定陶纵火灭口案的主谋与主犯各自是谁。

可惜的是,这傢伙并没有逃回颖上堂。

「这厮还未破胆,看来还有得斗。」赵和一边暗想,一边打开了单子。

城外庄子里的收穫赵和已经知道了,这单子则是颖上堂中的收穫。

在颖上堂中,从苏逊往下,四十余名护卫被诛杀,另有三十余人弃械,与堂中的管事、僕役、管氏家人等等,足足有三百余人尽数投降。

「没有什么重要人物?」

翻了一下名单,赵和摇了摇头,看起来抓了许多人,但管权的直系亲属都未擒到,重要的管事们也已经逃脱。

再看缴获的财物,这倒是非常丰厚,让赵和大吃一惊。

「金百镒千二百两,银两万五千两,铜钱十六万八千余贯,绢帛四千匹……粮一千五百石,这傢伙当真是豪富!」

赵和还记得,自己被平衷打发走时,平衷给了他五两银子,有这钱足够他在物价腾贵的咸阳城里活上一个月。他这个赤县侯每年的爵禄折换成银,也不过是两千两左右,当时他都觉得是一笔巨额财富。

可现在与此战缴获比,根本不算什么。

「管氏在齐郡经营数百年,历城只是其据点之一,他的真正大本营,还是在临淄,若能抄了此地,收穫会更大!」曾灿也是垂涎三尺:「要不,我们派人去临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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