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接过话去,坐在榻上,还真的笑吟吟向孔鲫一揖。
孔鲫倒仍然站得笔直,目光也收了回来,目光冷然:「诡诈之术,绝非正道。」
「这只是让你这般学富车的大学者知道,象墨家这样的老实人,象我这样不学无术的恶少年,若是被欺负狠了,也会算计人的。」赵和摊开手:「明知段回刺杀于我,却要强迫将我接入稷下学宫,孔山长,你敢说若无今天,十天半月之后,我会不会因为伤重不治而暴死?」
孔鲫没有回答。
在段回原本的计划之中,便是让赵和在学宫里「养伤」,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之后,便让他伤发而死。
「所以,我这条命能够留下来,还须多亏了孔山长!」赵和又向孔鲫行礼。
孔鲫还是站得笔直,不过有人已经看到,他的双手手指,时而握紧,时而松开。
坐在高台上的段回惨然起身:「山长,事到如今……」
孔鲫嘆了口气,望着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无话可……」
他那个「说」字还没有出来,段回却再度全力冲刺。
只不过这一次,段回沖向的对象,却不是赵和,而是孔鲫!
孔鲫没有反应过来,他旁边朱融的护卫也只顾着挡住朱融,一瞬之间,竟然让段回冲到了孔鲫面前。
段回举剑,架在了孔鲫脖子之上:「若你早荐我为学宫祭酒,不装模作样要避嫌疑,何至于有今日,我儒家早就独尊于学宫……呃……」
噗!
一声响后,段回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胸。
一枝弩矢的箭头,从他胸口透了出来。
他身体向前倾倒,长剑在孔鲫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却还是流出了血。
孔鲫抱住了他的身体。
孔鲫突然想起,三十余年前,当段回还是一个翩翩少年时,初来学宫,只是学宫中一博士的自己看到了他,对他的天赋才情极是欣赏,让他拜在自己门下。
当时自己将他扶起,似乎也是这一姿势。
孔鲫突然间老泪纵横。
当初那个立志要壮大儒家要让儒学大行于世的少年,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呢,是死于谁人之手呢?
他无声地抽泣着,用力扶住段回,不让他倒下去。
「恩……恩师……」段回喃喃道:「我……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剑随着段回手的落下,当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段回身后,榻上的赵和,若无其事地将弩收回,藏在了被窝之中。
他转向台下:「原本只是为妨意外,不曾想还真有意外。」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
众人都不蠢。
这哪里是什么意外,段回今日,完全被赵和牵着鼻子走!
底下的曾灿此时吸了口气,脸上既是沮丧,又有几分兴奋。
「了不起,了不起!」他喃喃自语。
「曾贤弟,你说的了不起,在哪儿?」有个憨些的问道。
「先是用评判论辩之事激怒段学正……嗯,段回,让他始终心浮气躁,然后借指印之事误导孔山长,再故意揭破此事,让段回将恨意转到孔山长头上,赵,赵祭酒是深恨段回,所以不但要他死,而且还要他身败名裂!」曾灿道。
那个憨些的听了大骇,然后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着曾灿。
「这么看我做什么,一副同情我的模样。」曾灿与他交情不错,翻了他一眼道。
「自然是同情你,别忘了,你可也是得罪过赵祭酒的!」那学子道。
曾灿顿时呆住了,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我也得罪过赵祭酒,他现在虽然要借我之力,但如今局面已尽在他掌控之中,他若是要与我算帐,我该怎么办,我究竟是现在就跪在他面前求饶好,还是立刻遁离远走高飞好?
曾灿心中的纠结且不去说,赵和收好弩后,从榻上下来,站在高台之上。
虽然他的服饰有些古怪,半边胸膛尚因为包扎的缘故露在外边,但此时此地,再没有一人敢小看他,更没有一人敢嘲笑他。
他肃然道:「我为学宫祭酒,当有正风护纪之责,如今段回罪证确凿,我罢去他学正之职,诸位可有异议。若有异议,如今提出,尚可商量,但如今不说,事后再后背唠叨,我就当是段回同党处置!」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论是学宫的老师,还是底下的学子,哪个还会有异议?
「学宫山长孔鲫,私心作祟,治教不严,未持公道,未守正理,我虽然不能罢去他的山长之职,但将上奏朝廷,对他弹劾,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暂停其庶务,令其安心静养,诸位可有异议?」赵和又道。
开始是没有一人出声,但听到赵和要处置孔鲫,底下议论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片刻之后,台上法家学正韩胜站了出来:「我有异议。」
众人以为赵和要挟大胜之威驳斥韩胜,甚至要将韩胜与孔鲫、段回同罪,因为赵和从一开始给大家的印象,就绝对不是什么宽仁之人,相反报复心极重。
却不曾想,赵和听到韩胜此语,拱了拱手道:「请讲。」
「未闻以祭酒可停山长职务者,无论是大秦律令,还是稷下学规,皆无此理。」韩胜板着脸道。
「那依韩学正之意,当如何处置,让孔鲫还在这尸餐素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