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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确实如此,人心终非草木,皆须慰籍。」赵和想到自己刚才的感受,又是微微一嘆。

「若是如此,诸子百家……只怕要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大争之世啊……」萧由也是一嘆。

「京中国子监,虽然也作学问,但求仕作官之风更浓,稷下学这,天下学术圣地,等我们去那里看看再说,或许能有一二个历害人物呢。」

赵和口中这样说,实际上心里并不抱太大学问。

百家彼此内斗得太厉害,他们看到了浮图教的威胁,所以才会有这次辩经之会,但他们是否真正意识到浮图教的厉害,实在让人担心。

两人看到齐郡守朱融过来,便暂时中止了对此事的讨论。

「赤县侯不在馆驿呆着,却只带着这几个人四处闲逛,莫非不怕么?」

朱融一开口,就带着明显的不快,赵和心中也同样不快,翻了他一眼道:「怎么,朱郡守还是要将我们软禁起来么?」

朱融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这是为了你好。」

「我自己却不觉得。」

「赤县侯,定陶县的第二场火……你嫌疑最大,若想要洗刷清白,你还是好生呆在驿馆之中,等候朝廷旨意最好。」

「第二场火分明与第一场火有关,我本来已经查到关键之处,偏偏你寻了些不通实务的书呆子强行接手,最终造成这模样,你却还以为我嫌疑最大。朱郡守,这一路上人人都称赞你是能吏,清正廉洁,可单从此事上来看,我倒觉得你是直足糊涂!」

赵和毫不客气地嘲讽过去,让朱融极不适应,他在齐郡久了,哪曾遇到这样的人?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赵和,背在身后的手飞速地转动着念珠,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苦笑道:「赤县侯年少气盛,锋芒毕露……好吧,我直说了吧,赤县侯以为如今齐郡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是……」赵和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说什么。

朱融自己回答道:「是支应赵郡的大战,远水解不了近渴,唯有齐郡,才能援助赵郡,所以齐郡必须集中力量办好此事,不可节外生枝……我如何不知道定陶两场大火都与赤县侯无关,我也知道赤县侯想要将案子追查到底,可是赤县侯想过没有,你在定陶才数日,定陶就鸡飞狗跳,从县令县尉到下边差役豪绅弃职自囚者不知凡几,若是我放手让你去查此案,只怕历城也要被你翻成这模样!」

「到那个时候,谁来做事?只靠着你少年能干的赤县侯,便可以将支应赵郡的所有事情都扛下来么?」

赵和默然无语。

「事有轻重缓急,为了大局,每个人都必须有所牺牲,我只是暂时约束你,并非真的疑你为凶犯!」朱融说到这,轻轻哼了一声。

若他不说这一句,赵和其实都被他说服了。但说了这一句,赵和立刻想到,在晁沖之等的政变结束之后,丞相上官鸿不欲追究嬴祝与公孙凉时说的话来。

那时上官鸿也提到「大局」。

但这大局,就真的是大局么?

赵和抬起眼:「郡守若是如此作想,大可以与我说明来,何必调走护军,再以郡兵拘禁于我?」

「其一,我并未真正拘禁于你,是我府中掾吏私自所为,他为何如此,想必不用我多说,天子与大将军给你这个稷下学宫祭酒的官职,实在是激起不少民愤。其二,调走护军乃是朝廷军令,非我之意,我只是顺势而为。其三么……我与太尉李公颇有书信往来,从他信中颇知赤县侯在京中的作为,赤县侯可是愿意为大局而抑私愤之人么?若你真愿意如此,废立之事便不会发生,大将军便能够提前几日动身,羽林中郎将便不致于寡不敌众,赵郡局势也不至于败坏至此!」

说到这时,朱融声色俱厉,怒火当真是毫不掩饰。

赵和一时无语。

这也是在得知杨夷受挫、犬戎人乘机突入赵郡后一直横在他心头的心病。

赵和无语,旁边的樊令顿时横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朱融。朱融则面沉似水,死死盯着赵和,从牙齿缝中吐出一句话来:「事已至此,你能问心无愧否?」

赵和整个人靠在墙上,直到朱融抖袖回头,他也没有说话。

第二九章、是也不是

朱融转过身去,迈步走向那些尸体。

但他走了才五步,便听到身后赵和幽幽的声音道:「若朱郡守不问我,我心底确实有愧,总觉得局势败坏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而致。」

「但朱郡守问我,我心中反而无愧了。」

「我是什么人物?铜宫一孤囚,不知父母是谁,连自己的姓名都是自己取的;丰裕坊中一学徒,每日只吃两顿饭、以棺材为床榻;咸阳城城市井小民,与斗鸡儿为朋,和屠狗辈为友……天下局势败坏至此,怎么就成了我这样小人物的责任了呢?」

「烈武帝死后,控制中枢的不是五辅么,专治地方的不是朱郡守这样的能吏么,咸阳城接连事变,动荡不安,难道没有我就不会出现么?齐郡如此要地,豪绅勾结响马,不法之徒盗取义仓之粮,难道没有我就不会发生么?」

「这些是我的责任,边关中浴血而战的将士可以这样指责我,给朝廷纳粮输税服徭役的百姓可以这样指责我,受此牵连身死命消的王夫子和市井小民可以这样指责我,朱郡守,身居高位,手绾大权,治政一方,你却没有资格这样指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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