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越说,眼睛越发光亮,面上的消沉之色也舒展开来。他一步步走向朱融:「朱公,你要问我如今这齐郡局势是谁的责任,我要说,是你的责任,你主政齐郡十年,兴义仓,修水利,聚财货,平道路,做了不少实事,我所到之处,民间皆是贊你,但是,为何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响马仍未断绝,义仓常年被盗,你若问心无愧,我这初来乍到的人怎么会问心有愧?」
「我想来想去,朱公,这正是你们这些官吏,无论是清官贪官都拿手的一招,若是不能消灭问题,那就消灭发现问题之人!你一时解决不了义仓被盗之时,于是我这个发现义仓被盗之人就要被你软禁起来……是也不是?」
从赵和发出第一个质问开始,朱融就站在那儿没有动,等赵和最后一句「是也不是」说出来,他才缓缓回头,看着赵和。
两人目光相对,却没有什么火星四射。
朱融将双手叉在一处,拱手,弯腰,向赵和深施一礼。
「赤县侯教训得是,我为官多年,不自觉中也沾染上官场积弊了。」他行完礼之后,站起身,侧脸又对身边的一个幕僚道:「回去之后,替我在屏风上写上『响马仍未断绝、义仓常年被盗』这十二字,我要日日瞧见,以为警示。」
说完这个之后,他略一沉吟又道:「义仓推行日久,也渐生弊端,如今河北战事已起,急需大量粮食,令各处义仓查验仓储,不足者须得于半年之内补足,立刻自淮郡与徐郡调粮,囤于大历仓。我不信就在我眼皮底下,还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说完之后,再没有别的话语,转身向着那些尸体去。
在赵和与朱融对话之时,朱融带来的杵作也开始验看尸体,此时验了好几具,朱融上前查问,他们便一一禀报。
赵和有些惊讶地看着朱融,心底隐隐生出一丝敬佩。
这位朱郡守不愧在民间的清正之名,刚才他连续反驳加质问,竟然没有生气,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坦然受之。
难怪能但倡导义仓,行此大事。
此时他在庙里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也不愿继续久留,因此与萧由稍稍商议,便要离开。只不过他们才到庙门之前,迎面就看到一大群人哭哭啼啼行来,不少人都是素衣素帽。
靡宝望见这些人,神情微变:「他们怎么来了?」
「怎么?」
「稷下学子。」靡宝面露忧色。
「哦……我们先避一避吧。」赵和心念一转,便知道他为何不怕朱融,反而担忧这些稷下学子们。
朱融虽是高官,但身为官场之人,行事就要符合官场的规矩,无形的制度约束着他,他反而不能胡乱行事。这些稷下学子则不然,年纪轻轻,冲动易怒,分明对天下认知尚浅,却一个个自以为真理在手,再加上一个群聚心理,总以为法不责众,所以反而容易做出些突破规矩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只不过赵和刚欲闪身避开,那群稷下学子中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大叫道:「就是他,他是赤县侯赵和,他便是凶手!」
「杀人凶手,竟然还敢来此,他就不怕人死有灵么?」
「我们法家有位先贤说,世上有种恶人,做了恶事之后,非要重返现场,观察别人看到他为恶后的反应,以此来满足其心中怪癖——这小贼就是这种恶人!」
「他在咸阳便凌迫天子,逼迫天子不得不退位,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一时之间,稷下学子之中群情汹汹,纷纷叫骂,三言两语之间,不但将烧死查案特使的罪名给赵和扣得牢牢的,甚至觉得他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赵和本欲避让,听到这里,却停住脚步。
旁边的萧由嘆了口气,伸手拉他,他才心有不甘,跟着萧由往寺侧门处走。
无论他心思多重、所学多杂,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些事情,他根本忍不了。
但他们要走,那些稷下学子中又有人忽然大叫:永恒小说网
「对,对,捉住他!」
「上啊,他此刻身边护卫不多,正好行事!」
稷下学子们快步追来,赵和停住脚步,这一次就算是萧由拉他,也无法拉动了。
赵和看了萧由一眼:「萧大夫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么?」
萧由又是苦笑:「记得,真要如此么?」
「我若是步步退让之人,早在咸阳城中莽山贼入丰裕坊的时候,我就退让了。」赵和咧开嘴一笑。
笑虽是笑容,萧由却体会到森冷之意。
知道赵和的意思,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赵和为摆脱那伙採生折割的恶人而纵火,在混乱之中,萧由却仍然将人记得清清楚楚,把那几个恶人都一一点出来。
「缩在人群之中,那个两道眉一高一低者是认出你之人,叫得最凶的,是人群左后方那个嘴有些斜者,还有一个有些可疑,就是那个正在拾碎石者。」萧由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开:「打架的事情,我可不擅长,你自己解决吧。」
赵和就没见他与人动手过。
此时赵和身边,只有樊令一个算是从咸阳带出的护卫,另外几人,都是靡宝家中的剑客,靡宝站在赵和面前,伸出胖胖的手:「主公先走,此间之事,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