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娥平静地举起了鹤嘴灯,将鹤嘴对着自己的咽喉。
她在等门破。
不过撞门的声音在持续了二十余下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听到兵刃交击的声音,惨叫声,段植的叫骂声,然后是重物跌倒摔落之声,呻吟之声。
曹娥放下鹤嘴灯。
门外的声音都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片刻后,曹娥听到了赵和的声音响起:「太后。」
此时的赵和,早已经不是当初宫变之乱时的那个半大小子了。那个时候,赵和正在变声,嗓音难听得紧,但现在赵和的声音平稳清朗,听上却给人非常明快的感觉。
曹娥微微嘆了口气:「哀家在此。」
「太后,太后,快开门,是赤县侯,我遇上赤县侯了!」
外头传来珍珠的声音,她被曹娥逼着逃走之后,没多远恰好遇上赵和与永恒小说网,因此直接将二人引到了蚕神庙来。
曹娥缓缓起身,将门打开。
随着她开门的动作,外头明亮的阳光照进了阴暗的庙宇,因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黑暗,刚接触到阳光时,曹娥觉得眼睛都睁不开。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适应,然后看到了金灿灿的阳光之下赵和的身影。
数年未见,当初那瘦小的少年,如今已经是如梁如柱的伟丈夫了。
「赤县侯来得可真快,莫非哀家的生死,就真这么重要?」曹娥望着赵和,缓缓说道。
赵和一笑:「赤县侯这个爵位,早就没有了。我如今是北州都护,我自己一刀一剑打出来的北州都护。」
这话说得曹娥心中突的一跳。
「太后无恙,那我就放心了,请太后安居宫中,我会遣人保护。」赵和微微欠身,算是行礼,然后目光移向地上。
曹娥顺其目光望去,看到段植狼狈不堪地趴在那里,身上有伤,但胸口还在起伏,证明他尚未死。
「赵和,你来得太晚了,太晚了!」见赵和望向自己,段植大叫起来,「大秦已经完了,嬴吉已经中计,他必死无疑,你来不及了!」
他神情之中,有一种疯狂的快意,赵和嘴唇微抿,眼睛眯了起来。
刚刚走回阳光之中的曹娥,突然又感觉到了一股阴冷。
然后她看到赵和又笑了起来,那阴冷顿时消失不见。
「我还活着,大秦不死。」赵和说道。
第八四章、如是我闻
「长信宫中,太后泣告,曰『大秦亡矣』,和怫然不悦,对曰,『吾尚未死,大秦何亡?』诸将为之嘆服,乃齐下拜为贺。」
赵和看完这纸上的字,又抬眼看了看面前一脸沉寂的男子。
「你是起居郎?」他出声问道。
「正是。」那男子平静地道:「起居郎班直,见过大都护。」
赵和摇了摇头:「不曾想这混乱之中,你这起居郎却还在写这个……」
「青史之上书写之人,不是下官,而是都护。」名为班直的起居郎道。
赵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哦?」
「下官只是记下下官所见所闻。」班直道。
赵和不由笑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出了长信宫,这个名为班直的起居郎在他出来之时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然后被护卫发现抓住,在看到他不离手的书册上记载的东西之后,便将之带到了赵和面前。
「你是故意被擒住的吧?」赵和问道。
班直没有作声。
「史家?」赵和又道。
班直这一次回答了:「下官确实是史家——起居郎、太史令,原本就当以史家充任。」
「你们史家喜欢用这种方法进行劝谏,只不过……我问你,当初天子欲杀大将军之时,你是否劝谏过呢?」赵和尖锐地道。
班直摇了摇头:「史家之职,乃是如实记下所见所闻,以供后世查其得失,而非进谏。」
「难道不是因为我有容人之量,故此你敢现身讽谏,警告我所作所为,都将留于青史,不要倚仗兵强马壮而行僭越之事?」赵和道。
班直再度沉默。
这是默认了。
旁边的亲卫顿时大怒:「这厮不敢劝谏天子,不敢劝谏司马亮,却来劝谏大都护,莫非是觉得大都护好欺?都护,不如诛之,以儆效尤!」
「罢了罢了。」赵和却摆了摆手。
他这反应让班直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动了一下。
「大都护不治下官之罪?」班直显然不想猜测赵和为何如此,他直接问道,全然不顾这个问题其实是承认,他之所以现身并说出青史之上书写之人是赵和,确实是在对赵和进行提醒或者说警告。
「为何治罪,他们觉得你警告我是觉得我好欺,我倒觉得,你警告我却是对我的夸赞。」赵和抓过随从递来的马鞭,「往小里说,你是觉得我有远超天子与司马亮的容人之量,这才敢在我面前劝谏……」
班直眉头一动,昂起头,追在赵和身后:「那往大里说呢?」
「往大里说,你觉得我还会畏惧青史,这才会拿青史对我警告……这世上之人,无所畏惧者已经很少了,能有所敬畏者就更少。」赵和翻身上了马,在马上看着这位百家中史家的传人,「青史不过是你们的笔和纸,我所畏者岂是这个,我所畏的,是我自己心底的规矩。如儒家所言,我若能随心所欲而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