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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伯予没有想到曾灿会如此坚决且公开地拒绝。

在他看来,曾灿获此大胜,接下来自然是应当邀名之时,今日曾灿只要应上一句,宽厚大度的名声自然就有了。有了这样的名声,才更容易为士林所接受,也就更好在体系之内升迁。

两人的理念完全不同,故此对同一件事情的想法也就不一样。董伯予终究是聪明人,很快他就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不由一嘆:「曾将军,赵公器量非凡,能容曾将军,如何容不得这几个老卒?」

「这不是几个老卒的问题……董公,你还有什么事情就再说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曾灿冷冰冰地道,连解释都没有解释一句。

诸葛瑜轻轻咳了一声:「这些护卫,都受董公厚恩,他们想来也是不愿意另投他主的……以我愚见,此地为区山,乃区氏为欲为秦所用隐居之所,曾将军何不赐此处几条山谷予彼此,既可慰董公心愿,亦可全这些护卫忠义之心?」

他这番话给了曾灿一个台阶,曾灿盯了其人一眼,点了点头:「既是诸葛先生说言,此事我就允了。」

见自己忠心的护卫有了着落,董伯予也不愿再与曾灿多言,他目光转动,看着诸葛瑜:「这一切皆在先生意料之中?」

「董公虽是大儒,但无论是治国还是治军,与护国公差之甚远,至于废帝,庸碌之辈,彼若无所动,反而能得太平,彼若有所动,必致天下纷乱。」诸葛瑜没有愧色:「既是如此,瑜便稍稍推动一步,也使天下早些一统,大秦早些太平,毕竟真正强敌,还在后头啊。」

董伯予咳了一下,喉咙里呼噜呼噜了两声,但是因为痰音甚重,谁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有许多话要与诸葛瑜说的,但此时却一句也说不清楚,只能黯然闭眼。

片刻之后,这位忠心不二的儒家大宗师,便死在了这荒山野岭之内。

见他确实断气,曾灿目光闪动了两下,诸葛瑜在旁向他微微躬身:「董伯予虽来与护国公为敌,可是护国公对其人还是甚为赞赏,只是惜哉不能为护国公用罢了……曾将军如今功绩,已然彪柄,多此一头颅,并无补益,瑜愿为其家人请命,留其全尸。如此,一则可显护国公之仁德,二亦可见将军之宽厚。」

他这番话说得姿态很低,哪怕此时曾灿心中颇有些自负,也不禁缓缓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然后曾灿开口道:「董伯予不过是不识大势的愚人罢了,倒是诸葛先生,你又有何打算?」

诸葛瑜望向群山,此时虽然已经入冬,但这区山之中,多苍松翠柏碧竹绿杉这类四季常青之植物,故此山色仍然是一片墨绿。诸葛瑜笑着道:「若是护国公晚生十年,瑜必然是要辅佐其人,以成天下之势的。但如今,护国公大业已成,麾下文武兼备,有如曾将军这般贤才,我便是出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并无多少补益。况且瑜为人清傲,不喜俗务,勉强为官,只会得罪上司同僚……天下之大,瑜愿为护国公治下之民,享此太平之福。」

他丝毫没有出仕之意,这番话说得也很诚挚,并非敷衍推搪。曾灿却觉得甚为可惜,当即劝道:「先生才略胆识,可比管、乐,我主英明识人,远胜桓、召,此天作之合也。先生如今年齿,稍长于我主,正值年富力强,以先生才具,高位唾手可得。先生坐享太平之福,何如共建太平之功,即便不为一世富贵,亦是为苍生性命!灿,庸碌之人,口笨舌拙,词不达意,唯愿先生慎之思之,若得先生佳音,灿愿为天下荐先生!」

诸葛瑜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将军赤诚之心,若说瑜未曾怦然心动,那便是自欺其人了。非是瑜不识好歹,亦非是瑜沽名钓誉,实在是瑜不知在护国公麾下可做什么。瑜所可为者,不过是兴水利而屯田,精器械而练兵,此等事务,护国公所虑者,远比瑜周全。瑜之禀性,不乐为二千石之郡吏,又不堪为丞相、尚书,便唯有居于乡野了。」

他说完之后,向着曾灿又是一拱手:「瑜心意已决,将军戎机繁复,瑜便不再打扰了。」

他的态度相当坚决,曾灿心里生出一缕不快。

此人果然是自负无比,虽然话语谦逊,但他方才的那番拒绝,其实质就在于他嫌赵和能够给的官职和权力太小!

大政方略,赵和自裁,郡县实务,诸葛瑜又不愿意去做。其为官志向,要做就得做丞相、六部尚书这样的高官,如此心气,在大秦如今的制度之下,确实不容易安置。

而且曾灿心气同样很高。

自己如此礼遇,此人仍然不愿意出仕,他也唯有放弃。想到这里,曾灿伸手也向诸葛瑜行礼:「既然先生雅量高洁,不欲出仕,灿亦不可强人所难。只是先生于国家有大功,于灿本人亦多有指点助益,灿不可为忘恩负义之辈——来人,取礼物来。」

随着曾灿的命令,自有人牵来一匹白马,那马的两侧,都负有箱箧。

诸葛瑜也不拒绝,又是一拱手,然后牵马缓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曾灿身边有亲卫低声问道:「将军?」

「放他走吧,他既然无意仕途,又何必强求?」曾灿哼了一声。

在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

嬴祝派人去杀为他出谋划策的诸葛瑜之事,如今不算天下皆知,但也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曾灿若是再派人去抓或者杀不愿受举荐出仕的诸葛瑜,成了没有什么利益,败了为天下笑,岂不将自己弄得和嬴祝一般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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