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国子监前,几乎是水泄不通。
随着发榜时间的临近,那些初时还云淡风轻的参考之人,如今一个个都面红口干,呼吸急促。
不少人甚至急得连连向着国子监门口望去,总觉得下一刻那三道大门就会被打开。
张钦与钱益也在这人群之中。
与旁人的急躁不安不同,他们二人相当镇定,看起来事不关己一般。两人还因为在场的人太多,讨论了一下咸阳的人口与交通拥挤问题,进而再扯到了大秦人口数量的增长究竟是得益于江南的开发还是医术的进步,顺便提了一下大秦何时开始下一次人口普查……总之两人谈得都是经世致用的东西。
在他们周围,也围上了不少人。
且不说张钦十余年前就颇有声名,就是钱益,在当今一代读书人中声名远扬,隐约有新一代文坛领袖的声望。他此次入咸阳,也刻意高调,结交了不少人,此时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大概有百余参考之人的小团体。
莫看这百余人占整个参考人的不足十分之一,但世上之人,多是从众之辈,这百余人引导得好,便能够形成极大的声势。
钱益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心中却是有几分急的。
倒不是为了发榜之事,对于自己名登榜上,他极有信心。他之所以急,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伙。
那两个被安排到李岫身边套话的人,原本会是作为证人出现。钱益入咸阳之后,特意避开那二人,为的就是自己一人将咸阳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让那二人方便行事。但事情到最后,终究还是要合在一起,由他作为主控,而那二人作为证人,将这次科举搅得乌烟瘴气。
那两人不在,难道说是出事了?
钱益正琢磨着,突然间看到人群骚动了一下。
钱益没有太过在意,这么多人挤在此处,出现一点骚动也在所难免。但当骚动安静下来之后,他便看到自己方才在找的二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了。
这二人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钱益皱了一下眉头,他们准备在发榜之前一瞬搅事,好让朝廷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但现在是不是需要提前发动了?
钱益正想着,那二人当中一个已经举手指向他,然后声嘶力竭地叫道:「就是他,他科举作弊!」
钱益愣住了。
另一人也大叫道:「他为求上榜,科举作弊!」
钱益心念急转,情知出了大纰漏,可是他想过被抓、被杀的事情,唯独没有想到过被人指责作弊。
以他的自尊心,此时第一反应,并不是如何应对危机,而是要替自己辩解,因此他口中不由自主地道:「我钱某参加科举,还需要作弊?」
「你需要不需要作弊,却不是你说了算,须得仔细查验一番才行。」贾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参与科举之人,哪一个不是学识满腹,哪一个不觉得自己名在榜上?你若是清白,查完之后自然复你名誉,你若是真作了弊,也自有国法治你……咸阳令署,请随我们走上一趟吧!」
「啊?」钱益望着贾畅的腰牌,心中彻底反应过来。他当然不能老老实实跟着贾畅走,他下定决心,当即大叫:「我……」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张钦突然迈步远离他几步,然后正色叫道:「钱贤弟,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等人物,我张钦虽是不才,也不欲与你这科场作弊之人为伍!」
第二七章、牢中对驳
道统二年五月初五,端午。
阴暗的地牢之中。
钱益神情木然地端坐于地,周围是嗡嗡嗡的苍蝇,还有无法排出的臭气。哪怕他模样上还算清洁,但在这里的地方,如何会不臭烘烘的?
身后传来吱吖的声响,那是牢房门被打开了,钱益没有回头,毕竟被关的这二十日里,牢房打开的次数,已经多到足以让他失去一切希望的地步。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之声。
脚步声很平稳,随之一起到了他的牢栏之前的,还有香味。
酒与肉的香味。
钱益喉结动了动,终于转过身来。
看到来人之时,他愣了一下,然后瞪圆眼睛:「张钦,你竟然敢来见我!」
钱益不是蠢人,相反,他其实非常聪明,这二十天时间里,他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反覆推敲复盘,发觉真正导致自己功亏一溃的就是张钦突然间的反目指控。
张钦那一声「耻与为伍」,直接将钱益原本只是「嫌疑」变成了「罪犯」,毕竟在外人看来,张钦与他意气相投,两人算是挚交好友。而张钦在彼时第一时间背刺,最初时钱益以为是小人投机之举,可这二十天细想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早有准备的。
甚至张钦一开始与他结交便是别有用心!
「贤弟这话说得……你我虽然立场不同,可志趣相投,贤弟逢难,愚兄若不来探望一番,岂不是太过无情无义?」张钦笑眯眯地道。
钱益心念急转:「呵,看来你来探望我,倒还可以沽名钓誉……」
「那是自然,你钱益犯下如此重罪,我虽然与你割袍断交,但终究心念旧情,还是辗转託人,得以来牢中探望……此事在外头,已经开始流传了,我在咸阳城中的声名,也少不得向上升一些。」张钦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拎着的食篮递了过来:「你瞧,我为贤弟准备了三勒浆与酱猪手,还有粽子、咸蛋,哦对了,还有这变蛋——贤弟若是不吃,岂不白白被我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