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后来,赵和甚至有些不客气地驱赶他,他这才不得不离开。
不过他也很清楚,赵和此时不可能给他诸如将会有多少兵马过来、送多少钱粮给大宛的许诺,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安心。可赵和就是不说,他心中虽然不甘,却也无奈。
从金策之死开始,他就已经上了贼船,别想脱身了。勿离很清楚,只怕此时已经有细作跑到犬戎人那边去宣扬,是他因为愤恨金策害死他父王、令大宛一分为三,所以与赵和勾结,一起设计诱金策来贵山,最终在贵山城中杀了金策。
所以他必须仰仗赵和。
另外,他现在还有一个麻烦要解决。
金策虽然没有带大军来贵山,随身的护卫数量并不少,这些人如今正被包围着,若不能解决掉他们,将是心腹之患。
无奈的勿离只能带着手下暂且离开,这档籍室附近,所剩的就只是赵和、樊令、阿图、莲玉生还有张衡五人。
看了看自己的护卫,赵和向他们使了个眼色,樊令与阿图当即远远避开,而莲玉生望了望赵和与张衡,他原本有话要对赵和说的,但此时,也只能先合掌然后退下了。
于是残垣断壁之中,唯有赵和和张衡二人相对了。
赵和望着张衡,虽然已经竭力克制,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情激荡。
那些困扰他许久的迷团,今日终得有一个答案了——应该会有吧。
带着这个念头,赵和上行,向张衡行礼:「赵和见过张……张公!」
他用了「张公」这个在大秦比较普通的敬称来称呼这位已经年过八十的老人。
张衡捋了捋须,微笑起来:「好孩子,你呼我张师也可,呼我老师也可。」
他一句「好孩子」让赵和鼻头一酸。
事实上,赵和如今的年纪,早不是被人称作「孩子」的时候了,他上次听人这样呼他,还是从铜宫出来不久之时,那个时候,王夫子这样呼过他。
赵和心中突然动了动,这才不到十年的光景,王夫子的形象,在他心中竟然已经淡去了一些。
铜宫中的那些老人,在他心中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他定了定神,再次长揖行礼:「老师!」
以张衡和他的渊源,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呼,因此赵和说得非常自然,没有任何不适。
张衡微微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赵和的肩膀,将他扶起,又拉着他坐在残余的墙垣之上。
他温和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今日不妨说出来,只要我能够回答的,绝对不会隐瞒。」
赵和喉结动了动,许多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涌上来,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想到先问什么了。
「我是谁?」他望着张衡:「我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
张衡哑然失笑:「这当真是好问题,古往今来,无数智者,皆不能答……若你只是在问自家的真实身份,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赵和轻轻扬了一下眉。
张衡见他没有别的意见,当即轻声说道:「你是太子胜之遗孤。」
赵和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你的腰间有一处星状胎记,当初星变之乱时,我抱过你,因此见得清清楚楚,所以,如果那个胎记还在的话,烈武帝是你的祖父,逆太子或者说太子胜是你的父亲,这是毫无疑问的。」
赵和听得张衡这句再次确定的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腰。那里确实是有一处星状胎记,虽然不算是什么隐蔽部位,可是张衡一开口就说出此事,证明他所言并非虚假。
「那当今天子呢?」赵和又问道。
「他也是太子遗孤,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你的母亲是太子府中的嫔妃,在宗籍之中有册,他的母亲……是故新都侯之妻。」
赵和愣了一下,然后愕然。
故新都侯……那是清河的父亲。
清河的母亲乃是已经死去的新都侯正妻,若这么说来,清河与赢吉,竟然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如此说来,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何清河如此维护赢吉,因为,坐在天子之位上的,竟然就是她的同母弟!
她自愿近乎流放的来西域和亲,她对着赵和总是欲言又止,这一切,无非是要维护这个秘密!
「大将军在其中,又是何身份?」赵和忍不住问道。
「大将军曹猛之妻,与新都侯正妻乃是亲姊妹。」张衡说起这些旧事,也不免有些唏嘘:「而且,故太子胜与新都侯之妻私通之事,原本就是在大将军府中发生,当初太子胜风流倜傥,甚得人心,诸般皆好,唯独好色,颇有不修之事……」
「何止不修,简直是胡来!」赵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哪怕太子胜是他父亲,他也要这样说。
新都侯是宗室,论辈份与太子胜是同辈兄长,太子胜跑到本身就是外戚的曹猛家里勾搭自己同辈嫂子,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张衡看了他一眼,闭住嘴没有做任何点评。
赵和又道:「老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此事当初知晓的人不多,但我确实是其中之一,因为……当初新都侯妻发觉有孕之后,是我想法子替他遮掩的。」张衡苦笑起来。
他当年为太史令,对宗室还有些影响力,宗室求神问鬼占卜星相之时,不免会找到他。而且他还是咸阳城中有名的良医,一些不方便御医插手的病人,也往往会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