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一指人,将这三人的学派身份一一否认,然后一笑,看向其余四人:「你们四位……」
那四人脸上都是羞恼并存,同时心中还隐隐有些畏惧。
毕竟赵和刚才的指责,可谓一针见血,何东、马肃与严正刚才的言行,确实有与自己所信奉的学说相违之处。
赵和见他们有畏缩之意,又是一笑,继续说道:「可为见证,这三人回到稷下之后,我必将他们除名,并且明告四方。」
「你凭什么?」何东额上青筋直冒。
「只凭我是稷下学宫祭酒。」赵和缓缓道。
众人顿时愣住了。
赵和这个稷下学宫祭酒的身份,在他们看来纯粹是笑话,稷下学宫历任祭酒,哪一位不是博学多才声望卓绝之辈,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幸进之臣,根本没有资格来担任此职。所以,稷下学宫的这七位根本没有将赵和的这一身份放在眼中,他们更重视的是赵和那个「赤县侯」的实封关内侯爵位。
特别是昨日赵和直接交出了卷宗与人证物证,更让他们对赵和起了轻视之心,觉得这人不过如此。
但当赵和自己将此事揭开来说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赵和完全有能力从根本上惩罚他们。
「你……你……」何东想要破口大骂,可一想起这种事情的严重后果,心中又忍不住害怕起来。
被稷下学宫除名,他们的文途就几乎断绝,更别想再凭藉学派之力,获取官职。
「所以说嘛,闲杂人等请退下,祝寿之人请留下。」赵和道。
众差役不等稷下七人吩咐就偷偷退出了院子,片刻之后,稷下七人也狼狈地出去,恨恨地在一棵树下观望。
在剩下的人当中,莲玉生的那颗光头分外显眼,赵和看得极不舒服,当即一指:「这光头也是闲杂人等,樊令,赶他走!」
樊令闷哼了声,凶恶地瞪向莲玉生,莲玉生顿时乖乖离开。
院中清静下来,程慈扶住程拱,但程拱却要向赵和跪拜道谢,赵和连忙让在一旁。
「程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老人家自有智慧,不须我多说什么。」赵和说道。
程拱嘆了口气,向程秀招了招手:「秀儿,你过来。」
程秀慌慌张张过来,胡乱向赵和拱手道谢,等他谢完之后,程拱示意程慈:「把那个取来,给你三伯戴上。」
程拱所说的「那个」,就是地上的枷锁。
程秀一听这个,顿时慌了:「大父,大父,不可如此,救我一救,只要你求一求赤县侯,必然可以救我一救啊!」
程拱摇了摇头:「秀儿,你还不明白么,赤县侯已经仁至义尽……若我早知道你所作所为,早就该将你缚住去见赤县侯了,哪里要等到今日?」
有曾祖父之令,程慈不再犹豫,将枷锁套在了程秀的脖子上,程秀整个身体都矮了下去。
他绝望的哭叫,但没有半点用处,没有人同情他。
「我原本就说了,到我这般年纪,每多活一日,便是多抢了年轻人一日口粮,哪里用得着办什么寿辰庆祝?」程拱又道:「赤县侯心意,老朽领了,今日之事,与赤县侯再无关系。」
他先是谢过赵和,再与赵和撇清,赵和明白其意,倒不着恼,只是微微一笑。
这老人虽然有一份善心,可限于见识,终究是看得不够长远。
「我教育子孙不力,所以出了这样一个逆孙,做了违背国法的恶事,也让诸位亲朋受惊,在此向诸位赔罪。」
他颤颤巍巍,向着四方各拜了拜,那些原本是来为他庆寿的亲朋,纷纷还礼。
「大伙自己散去吧,老朽将带这逆孙……前去公堂投案自首!」程拱道。
虽然仍然是要去公堂,但投案自首与捕获刑枷可不是一回事。
赵和没有多说什么,那边稷下学宫的七位也开始激烈争执起来,见程拱拖着程秀一起过来,他们匆匆议定,何东虽然面色不快,但也勉强点了点头。
「程老丈向来行善,做人循规蹈矩,此事是受不肖子孙牵连,又念及其年长,故不须到堂。」出来说话的仍然是严正,他不看赵和,高声宣布,周围顿时都是欢呼声一片。
虽然话是严正嘴里出来的,但谁都知道,让他们改变主意的是谁。
程拱老泪纵横,先是向这稷下七人行礼,起身又要向赵和道谢,却发觉赵和已经悄然离开。
程拱在后追了几步,跟在赵和身边的程慈跑了回来,跪在地上给老人叩头:「老太公先回去歇息吧,赤县侯还要赶路,就不在咱们家久呆了。」
程拱无奈,只能在背后对着赵和的身影缓缓跪了下去。
他起身之后,望着身边聚拢来的邻人晚辈,抹了一把泪,徐徐说道:「行善如何不会有好的下场?若非行善,我便要以这一把年纪,前去监牢里受苦,诸位慎之勉之!」
将程家抛在身后,赵和微微舒了口气,对他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萧由看了他一眼,微笑起来。
「笑什么?」
「阿和,你知道我最欣慰你哪一点么?」萧由如同在丰裕坊时一样,呼起赵和的名字。
「不知道。」赵和道:「也不用说给我听,免得我觉得你在夸我。」
萧由顿时大笑起来。
他最欣慰的是,哪怕出自于铜宫那样的地方,哪怕身世谜团诸多至今未有线索,哪怕胸中积闷充满怨气,但赵和始终能够控制住自己,仍然以善意来对待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