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之后,他沉声道:「我不否认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终究还是不合时宜,我既为副尉,就必须对在此众人负责,不可以诸位兄弟的性命,去成全你个人的冒险!」
赵和听到这里,当真是鬚发皆张:「我个人的冒险?」
施同抬眼看着赵和:「便是你个人的冒险,你不过是想以我这里千条性命,去成就你个人功业!」
赵和险些没有气得笑起来。
他意识到,想要说服施同完全贊同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倒不是说施同就是个恶人,但很明显,此人的立场与他的立场有分歧。
他站起身,走到一处稍高之地,然后回头望着施同:「施副尉既然如此说,那么我也就直说了吧,施副尉,你至今尚不知北州面临的是什么,你这般人物在北州窃居高位,无怪乎会使得如今北州面临绝境!」
施同手忍不住往腰间摸,但总算还有些理智,没有将腰刀拔出来。
「一派胡言!」他喝斥道。
「原本北州有一城十二堡,如今十二堡何在?」赵和冷笑道:「十二堡未能锁死犬戎,犬戎已经兵临石河关下,难道石河关就能守住?」
「石河关乃天险,定能守住!」施同没有说话,稍远处有人呼道。
此大多数秦人都已经围了过来,一个个也都神情肃然看着赵和。
赵和举起一只手:「石河关是天险,那流石堡是不是天险?其余诸堡,难道不是天险么?石河关就算是比这些堡垒更为险要坚固一些,又能险要坚固到哪里去呢,难道就不会被攻破么?」
又有人道:「外围诸堡,皆是为石炮所破……如今石炮已经被烧了。」
赵和用手一指自己:「是的,石炮被我带人烧了,但犬戎人既然能够造出一批石炮,难道就造不出另一批石炮?这批石炮烧了,接下来呢,下一批石炮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后送来?这一次有我出其不意将之烧毁,下一次谁来烧毁它?」
众人不禁哑口无言。
「施副尉说我是要带你们去送死,要以你们的尸骨去支撑我的功业……没错,我确实是要带你们去送死,若是能成,确实会以你们的尸骨来支撑起我的威名与功业,放在将来史书之中,我少不得一个名将之号,你们的姓名却无人会记起。」赵和又道。
施同一愣,没有想到赵和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个,原本安静听着赵和话语的众人,也有些骚动,稍远处,跟随赵和来的秦人也纷纷靠拢过来。
「但是你们想想,我便是不带你们去送死,你们就能活么?」赵和话锋一转:「你们便是历经艰险,成功回到了北州,便能活下去么?犬戎人攻破石河关,你们还能活下去么?不说你们吧,说说你们的父母妻儿,犬戎人这般攻下去,他们还能活么?」
众人又静了下来。
这些旧西域都护府之人不得不承认,他们其实面临的是一个绝境,哪怕回到了北州,回到了石河关的保护之下,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推迟一段时间的灭亡罢了。
「所以我要带你们去死,你们去拼死,看看能不能替你们父母妻儿争出一条活路!」赵和瞥了施同一眼,昂然说道:「我带你们,不回石河关,就留在外围,若能得成,至少可以牵制一部分犬戎人,让石河关能够守得更久一些,若是运气更好,甚至能为北州争来一线生机。即便是运气不十分好,我们也可以多杀几人犬戎人,将来死后,与家人在黄泉之下相聚时,也不至于有怨愧在心!」
说到这里,赵和伸手指向自己:「至于我自个,若是你们不同意,我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南疆去,等待来年春后再带朝廷大军北进,但愿到时还来得及替你们收殓尸体!」
有人听得他说到这,忍不住在下道:「赵都护并无私心!」
接下人便有人附合:「对,我这条性命是赵都护救的,便是卖给赵都护,也已经多活几日了!」
赵和乘机一指自己所在的那边火堆:「诸位若是觉得我所言有理,过会儿不妨到那边去,我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愿意与我一起,为北州搏一搏性命!」
他正说之间,底下有人对施同低声道:「副尉,便由得他如此蛊惑人心?」
施同横了一眼:「不然怎的,毕竟是他救了此处之人,若我如今下令火併掉他,你觉得有多少人会听令?」
说话之人看了看周围,心中盘算了一番,不由得悻悻然。
在场的秦人,虽然有不少都是施同的部下,但也还有一些分属别的石堡,施同并非他们的上司,因此未必会无条件服从施同。相反,无论赵和与施同意见如何不一致,终究是救了众人,而且纵火焚去石炮之事,更是在某种程度上救了北州,故此众人即便不同意赵和的观点,也不会因此而去忘恩负义。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将人拉去!」那人稍停之后又道。
施同嘴微微下抿。
他真不喜欢做这种事情,大敌当头,自己人却还要意见不一。
但他又不得不去做这种事情,一来是因为他仍然觉得赵和的策略太不可靠,二来则是因为他也必须聚拢更多的人。
否则即便逃回石河关之内,他又如何向上头交待?
想到这里,他低声道:「他们毕竟是外人,你不妨带人私下去说说,咱们一起在北州喝风吃雪二十余年,我就不信,他一个区区外人,真能拉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