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山长不必惊讶,我的老生之中,郦伏生虽然不为你所认可,但毕竟也是儒家大师,故此儒家经典之说,我也背了不少。」赵和道。
孔鲫缓缓点头:「确实,你自入齐郡以来,行事乖戾嚣张,让我误以为你是得志便猖狂的浅薄之辈,却忘了,你既然在铜宫之中受郦伏生之学,怎么会这样……郦伏生学问比我强,教授学生也比我强!」
他言语中略带讥讽之意,赵和却坦然受之:「那是自然,郦师学问远胜于孔山长,我虽不才,也愿评论他与孔山长治学,郦师是求实,孔山长是务虚,故此郦师更看中学问的实际运用,而孔山长却更追求虚名。」
孔鲫半晌不语。
「今日我来,便是告诉孔山长,当初郦师曾经对我说过,他若能为稷下学宫山长,会如何在稷下学宫推行更有实效的革新!」
「郦伏生自入稷下起,便将革新放在嘴边,看来你身为他的弟子,也不例外。当初他与我争学宫儒家学正之职,输就输在他满嘴革新之上。」孔鲫冷冷一笑:「当初已经被驳得体无完肤的道理,如今又要翻出来么?」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赵和又来了一句儒家经典之句。
孔鲫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没有辩驳。
「孔山长让我一直在院中说话么?」赵和又问。
孔鲫盯了他两眼,却还是退入屋中,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赵和笑着跨入门槛,樊令没有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背对着二人。
孔鲫目光在赵和脸上盯了会儿,又移向了墙壁之上。
在他所盯的墙壁之上,一柄剑悬于半空。孔鲫只需要迈去五步,就可以将剑取在手中。而赵和手里腰间,都没有带剑。
「孔山长何必骇我,我毕竟是晚辈,长辈这样骇晚辈,可非君子之道。」赵和又道。
「我如今身败名裂,早已非是君子了。」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真正君子,并非永不犯错之人,因为永不犯错也就意味着什么事情都不做。真正的君子,应该是那些能够三省吾身,然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之人。」赵和徐徐说道,然后一抬头:「孔山长,我其实不擅长说道理,更不擅长和人说这些大伙都懂的道理。」
「你究竟是何意?」
赵和也不想继续兜圈子了,如他方才所言,能说的道理,都已经说给孔鲫听了,这些道理孔鲫都懂,至于他是否能够想得通透,那是孔鲫自己的事情。
孔鲫若能想得通透,那么自己控制稷下学宫就更容易下,若想不通,无非是再多使些手段罢了。
「我有意将学宫分成两院,每院设一院正,位在学正之上,山长、祭酒之下!」赵和道。
孔鲫注意力立刻专注起来。
赵和所说的有意,应当就是郦伏生的意思,孔鲫也很想知道,在离开学宫几十年后,郦伏生究竟想出了什么办法来解决学宫面临的问题。
「其一院,名为形上院,儒家、道家、阴阳家、名家等入此院,院正由公选而成,朝廷与民间所捐给稷下的学资,三分之一归院正分配使用。其二院,名为形下院,法家、墨家、兵家、农家等入此院,院正同样公推,获取学资三分之一的使用权。剩余三分之一学资,其中部分用于维持学宫开支,此份额不高于一半,再有部分则用于奖励两院中能为百姓生计牟利者,其份额不低于一半。」
形上院、形下院,无非是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虽然儒家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但是孔鲫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让他恼怒、震惊的是,赵和只给了形上院三分之一的资金支持!
要知道,仅儒、道二学的教谕、博士和学子,就占据了学宫全部的二分之一强,只给三分之一的资金支持,也就意味着儒道这两家显学会受到打击因此萎缩,更别提被拨入的阴阳家、名家之流。
好吧,阴阳家、名家的死活,孔鲫并不是很关心,可是儒家为此受到沉重的打击,在学宫中的资金可能缩减一半,这让他实在不甘心。
「我虽有过,但儒家无过,为何赵祭酒要迁怒于儒家?」孔鲫沉声说道。
第五一章、用之何益
「我若迁怒于儒家,那么直接将儒家除名就是,我相信,哪怕是韩胜与庄涵,对儒家除名之事,也只会表面反对,实际上巴不得呢。」赵和冷笑了两声:「我是在救儒家!」
「巧言令色!」
「我倒是奇了,以儒家这么多聪明人,为何会惧与形下院的诸学派进行竞争?」赵和反问道:「儒家存在的本意为何,不是为万世开太平么?万世太远,我只以眼前有益于民生之事为竞赛,看形上院与形下院究竟谁做得更好,谁若做得好,谁便可以获取超过一半的人力物力支持,这有何不可!」
孔鲫一时无语。
他方才没有细想,只是本能地觉得儒家在稷下学宫中的利益受损,所以才出言反对。
可赵和一个问题,就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仅错,还让他觉得惊恐。
自己为何会觉得在这种竞争制度之下,儒家的利益会受损,不就是因为在自己心底深处其实明白,在做具体的有益于民生之事上,儒家可能会输给墨家、农家么?
儒家是为万事开太平的大学问、大道理,怎么能输给木匠铁匠之徒,输给稼穑田圃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