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鲫想要搬出大道理,强调儒家在维持朝廷格局、安抚人际关系上的作用,但话到嘴边,又化成苦笑。
这些事情,儒家能做得到,法家同样能做得到!
赵和把法家弄到形下院那边,而不是放在形上院,分明是考虑到这一点。
他目光幽幽,看着赵和。
「儒家若万事皆争不过人,那么有何资格成为大秦显学,儒家子弟,又有何胆量喊出罢黜百家独尊儒学?」赵和又是问道:「两强相争,更勇者胜,为获胜利,就必须打磨熬炼自己,若是百家皆参与此争,而儒家独不争,儒家必亡。哪怕儒家凭藉孔山长等人之力,一时间压制百家,甚至罢黜灭绝了百家,那么儒家不亡于百家,却会亡于外来学术之手。孔山长,方咏负于莲玉生之事,你还不警醒么?」
孔鲫身体猛然一抖。
方咏输给莲玉生,难道真的只是在仪态上输了一畴么?
事实上,双方论辩之时,莲玉生对稷下学宫的百家学说,特别是儒家学说,极为熟悉,甚至可以信手拈来,以儒家学说来解释浮图教诣,完全做到了自圆其说。相反,方咏对浮图教诣虽然也有所涉猎,可流于表象,出于儒家的自负骄傲,并未更深的研究,故此只能反驳而少有利用。
学问到了孔鲫这个地步,当时是可以确定,方咏输了。
这也意味着和外来的思想竞争之中,儒家折了一阵。
或许今后可以扳回来,但这第一阵,确实是输得无话可说。
面对这种情形,孔鲫犹豫、深思,然后反问:「你这形上院与形下院,就能保证胜过浮图教么?」
「我不能保证,但我可以保证,这样做总比什么都不坐要好。」赵和哼了一声:「若不是孔山长你十五年来无所作为,哪里需要我来推动这次革新?」
孔鲫默然无语。
与此同时,孔鲫的屋舍前面,来了一个人。
程慈。
此时的程慈,形容憔悴,看起来比起孔鲫还要狼狈。
不由得他不如此,自从奉命来为赵和一行的嚮导之后,他屡屡为赵和效力,可是屡屡出差池,就没有办成过一件事情。
甚至连盯个梢,也被管权的人发觉,被其利用,险些成了赵和的罪状。事实上段回能够找到刺杀赵和的机会,也与程慈有关。
如今赵和将局面翻转过来,让有两三天没有露面的程慈看到了希望。
不过同时也令他极为尴尬。
当初他也曾经在稷下旁听求学过,因此不少人都认识他。他连续出差池的事情,那些认识他的人也都知道,甚至有人当他面说,难怪他当初无法通过考试进入稷下学宫,只能在此旁听,实在是愚笨。
他这两天都不敢见赵和,直到今早,才去赵和的院舍前拜访,只不过赵和大早出来见孔鲫,所以他也跟了过来。
没看到赵和,只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剑士,程慈露出犹豫之色,然后咬紧牙,跪在了地上。
本来在这紧张地等着里面出现结果的学子们,看到这一幕,又忍不住讨论起来。在得知程慈的身份之后,同情者有之,但大多数人还是幸灾乐祸。
不少人都想到赵和对宋河说的那句话,他这个人睚眦必报。
象程慈这样屡屡坏事的人,哪怕是赵和的手下,只怕他也不会放过吧。
程慈跪了良久,额头汗都跪了出来,终于看到赵和在樊令的伴随下出来。
只不过赵和的脸色阴沉,极是恼怒的模样。
出来之后才走了几步,赵和就忍不住回头,破口大骂。
虽然他骂的不是污言秽说,但再文雅的骂人话语仍然是骂人的话语,什么彼其娘之,并不比直娘贼更让人听得快活。
赵和骂的是孔鲫,众人很快听明白了缘由,赵和竟然借大胜之威,想要来「劝降」孔鲫,让孔鲫为他的改革之举出力,结果被孔鲫断然拒绝,甚至还反羞辱了他。
大骂了一阵,赵和回头便走,经过程慈时理都不理,只当作没有看到。
程慈膝行追了两步,终于叩头拜下:「君侯,祭酒,我愿为君侯效犬马之劳,只求君侯能够宽恕我的过错!」
赵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面是掠过一丝戾气。
「我想要的人,不肯来帮我,我不想要的蠢货,却缠着我不放!」赵和第一句出来,就是痛骂:「程慈,程慈,这一路行来,我给你的机会不少吧,我对你可以说不薄吧,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程慈连连叩首。
「行了行了,你也别叩头了,大家好聚好散,你还是滚回定陶分乳堂,你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和你家老太公一般,收养一些被遗弃的孤女了,这样的事情不需要动心思,更符合你的愚蠢!」
赵和说完,迈步就走,根本不给程慈更多的解释机会。
「君侯!」程慈急了,膝行在后追着。
「一家蠢货,用之何益,别再跟着我了!」赵和回过头,用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我说了,大家好聚好散,若你再是纠缠不休,那么就别怪我不念旧谊!」
这一次说完,赵和再未停留,大步离开,而程慈茫然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恨恨地挥拳,狠狠砸在地上。
手都砸破,血流了出来。
「程慈,何必如此?」有人上前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