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恍然,没想到这位贺大师对自己有如此高标准的要求。
红兰笑嘻嘻说道:“以往不少人来火罗岛,见到贺大师的这座阁楼,觉着寒酸破旧的,难免露出一丝意外,贺大师也不着恼,炼器完了就赶人。”
“更不少自以为是的,说‘要为贺大师重起高楼,做个辉煌金碧的宫殿’的话,贺大师还是不以为意,就说自己会安排新造,但这价钱得你们出,然后就提高了三成的炼器报酬。”
红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些人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可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能怎么办?最后都乖乖答应了。贺大师炼器可不便宜,三成,好几个在岛内的时候面不改色,离开的时候那肉痛哩!”
贺青笑着对吴用道:“看你方才的样子,似是对老师精心打磨的这幢居处颇为欣赏,老师若是知道了,一定有相逢知己之感。”
“哈……”歪打正着,吴用不知该说啥,上回也是,在初次进入烽火台的时候,他首次见到贺煌,当时怎么着来着?反正说了一句贺煌和印象中举着铁锤,穿着短褂的打铁匠完全不一样,很是温雅之类的话,令贺煌颇为开心,当场表达了善意。
现在又来了差不多这么一出,不得不说,某种意义而言,他与贺煌可以称得上有缘。
轰隆隆…石门缓缓朝两侧打开——“我见到小友的第一面起,就知道小友必然有眼光,怎么说,总岛主,我的感觉没有错吧?”
贺煌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跑,轻抚着下巴上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笑意盈盈走了出来。
梁长运笑道:“贺大师果然慧眼如炬。”
吴用抱拳见礼。
贺煌心情显然不错,看向贺青,佯怒道:“贵客来临,你怎就带着人家在门口说话聊天?成何体统。”
贺青深知自己老师的为人,眼下并非指责,而是在玩笑,便也故作苦笑道:“早就请了三位进屋,奈何吴用一直被老师您的杰作吸引,挪不动脚啊!”
毕竟是请人炼宝,吴用也笑道:“贺大师手笔非凡,这座阁楼看似普通,实则仿效时光伟力,墙壁上斑驳、老化、剥落……沧桑古老,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若我擅长画工,必定要将之呈于纸上,褪色的画卷,宛若时光印记,令人遐想无限。”
贺煌两眼一瞪,“什么杰作,有什么好看,随手造的罢了。贺青,愣着干嘛,还不快带人进来!”
扭身过去,难掩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贺青笑呵呵应声,对吴用、梁长运、红兰摆臂做请,“三位,请随我来。”
进入大门,吴用才发现原来这座阁楼是类似铜钱状的形制,外圆内方,里面开了一方“口”字形的天井,东、西分别是门屋以及厅堂,南、北则是一座座弟子与侍从的住房,天井四面布有连廊,将整座阁楼串联成一个机括的整体。
由于只有两层楼高,中心开了天井,采光非常之好,目光所及,一览无遗。
贺煌将众人带向厅堂,沿途除了很多是贺煌门下的弟子与杂役,还有不少是南溟一方的弟子,他们或在清理某样宝财,或在搬运器材物料,或在休憩,见得梁长运,全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来见礼。
当日南溟与百幽、谯谨等人的捉对挑战闹得轰轰烈烈,无人不知,但火罗岛上却无人前去观战,全都被贺煌约束在岛上做自己该做的事,因而众人只闻其详而不见其貌,并不认得吴用。
此刻有人以好奇的眼光看着吴用,心想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能够让贺大师、大师兄、总岛主以及红兰亲自作陪。
贺煌斥道:“都围着看热闹,做什么?课业完成了?该干嘛干嘛去!正午前没有完成功课的,午后不得进熔炉上手,就在这里与我做早课做到日歇!”
一群人连忙低头,各忙各事去。
贺煌连连摇头,将吴用与梁长运领进了厅堂内。
梁长运笑道:“有劳贺大师了,我岛内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可让你头疼。”
“头疼倒不打紧,都是年轻小辈,心气不沉稳也正常,”贺煌挥手,让侍从看茶,“不过确有几人颇有天赋,将来能够成材,要先恭喜总岛主了。”
梁长运大喜,他答应让贺煌定居南溟,一来有借其名声以获得诸多好处,再则,也有让其为自家培养炼器师的打算。
一直以来,各家道派都有自身所擅,峨眉善卜卦算术与剑道,小乐寺佛法道理独步天下,阴景宫斩鬼道术无双,就连四方魔教也有所长,深空洞擅长飞剑一道,槐林峰于术法神通有极高的造诣,肉佛寺自不消说,佛法道理的理解某种意义而言并不比小乐寺要差,唯独他们南溟十二岛,没个专门的长处。
贺煌身为当代炼器大师,定居南溟,假若能够传承下来这门手艺,对南溟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他梁长运将来则也会被后人记住这一“丰功伟业”,在南溟乃至天下历史都能够留下一笔“远见卓识”的品评。
甚至是现在,就已经有人开始将南溟与“炼器”二字连接起来了,等到将来南溟的弟子出师,能够独当一面,未来可期。
他也有想过贺煌可能会保留,正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他也有拉拢的手段,贺煌此前自称浮萍,如今落地生根,很可能有彻底定居的打算,既然喜欢火罗岛,那送了他便是,如今火罗岛尚小,将来假如随着火山喷发逐渐扩大,那么从南溟“十二岛”变成“十三岛”也不是不可以……
梁长运深知这对于一个渴望稳定的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只待时机合适,提出这一邀约,正式将贺煌拉入南溟,指日可待。
不过此刻他没有表现出这些心思,听得贺煌的赞赏,抚掌笑道:“莫要恭喜我,从拜入大师你的门下那一刻起,他们的第一身份便从‘南溟子弟’变成了‘贺煌座下’,我该恭喜大师你才对!”
贺煌显然很受用,笑着说了句“同喜”,待茶水奉来,几人吃茶再闲话几句,他看向吴用,开门见山。
“吴用,总岛主已为你准备好材料,我这边也腾出手来了,随时可以准备开炉炼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吴用朝梁长运道谢,又朝贺煌拱手,“能尽快当然是最好的,晚辈等急着回去山门,不过……您将晚辈叫来,可是有什么需要晚辈配合?”
“不需要你做什么配合,只是最后成宝的时候需你在场,这是本命法宝,不是寻常之物,得你心血滋养。”一说起炼器,贺煌整个人都变了,严正肃穆。
吴用恍然。
“既然你急着回去,那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开始,”贺煌雷厉风行,“贺青!”
不消多说,贺青起身告辞,离开了厅堂,去做准备,而贺煌则与梁长运及吴用继续聊天,这说着说着,不免提到他失踪的事情。
梁长运笑道:“吴用和那卑立大战,打进了海底,惊动了什么妖兽,那家伙估摸是在沉睡,一气之下将他们两个掳走了。”
“掳走?”
“恩,不过估计是看出他们两个的来历不一般,那妖兽不敢伤损他们的性命,将他们分别丢在了不同地方,所以卑立先回来了。”
“呀!这是为何?先放了卑立,再放吴用,丢在不同地方,莫非有什么用意?”
“我亦不知晓,我猜那卑立的身份更好辨认?又或者是怕将他们丢在一个地方,两人商量对照,将其身份推演了出来?”
梁长运看向吴用。
吴用耸肩道:“那卑立如何我是不知晓,但我被袭击后,一直昏厥,醒来就在一座孤岛尚,余事尽皆不知。”
梁长运笑道:“他也好不了到哪去,那天来时,懵懵懂懂,明显也不知情。”
贺煌想想,哑然失笑,“那妖兽也挺郁闷的估计,被扰了清梦,想要动手,结果发现两人一个也动不的。”
“可不是?”梁长运也哈哈一笑。
吴用抿了口茶,含笑不语。
坐不多时,贺青回来了,对贺煌躬身道:“师父,都准备好了。”
贺煌放下杯子,站起身,伸手做请,“三位,请!”
梁长运起身,红兰相随。
吴用紧随其后,心下好奇,这是要去哪里?
贺煌带着三人走出大厅,来到天井中央,这里有一座巨大的四角铜鼎,高两丈,通身呈青色,四面雕刻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高举铁锤的仙神,以及各式各样叫不上名字来的器皿。
正想着贺煌对着铜鼎做什么,只见他把袖子一挥,二楼上有两队弟子斜着拉动左右两条连在鼎耳上的巨大锁链。
嘎啦啦……
锁链与铜鼎摩擦,发出清鸣声,随着拉动,鼎口微微侧倾,居然从里面倒出来了赤红色的铁水,如一帘瀑布,浇灌在地面。
吴用瞳孔为之一扩,这铁水可不是幻觉,而是真真烧滚的铁水,不知有多少炽热,与空气“哧啦啦”灼烧,冒出阵阵乌烟,流淌到地上,糊成一团,但不堆积,而是缓缓四散开去,形成了一张独特的阵图在地面。
一些年纪小的弟子被滚滚热气激泼到,纷纷害怕地跑开,也有的站在原地,一脸向往的看着这座阵图,眼睛里满是憧憬。
待至阵图不再扩散,完全亮起后,二楼的两队弟子缓缓放开锁链,铜鼎“咚”的一声归位。
贺煌掐了个诀目,铁水浇灌而成的阵图燃起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
“三位,请!”
他当先一步踏进阵图内,地面开始塌陷,似是被铁水与火焰所熔化,咕嘟咕嘟冒着跑,他缓缓下沉,先是双脚被“吞”进了地面,然后腰身、胸口、脑袋……整个过程贺煌面带笑意,没有任何异状,消失在了眼前。
梁长运与红兰相继入阵,一样进了“地下”。
贺青笑着邀请,“吴用,请。”
吴用微微讶然,但还是跟着踏进了法阵内,地面开始变软,像是踩着浪花,但又很结实,仿佛是幼时踩水泥那种软趴趴但又很硬的感觉,然后他开始下沉,身体逐渐沉没……
下沉过程中,眼前火红一片,很顺畅,没有丝毫阻滞的感觉,速度感觉上很快,就像烙铁掉进豆腐,一头掉进,另一头钻出。
蓦然睁眼,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
一条幽深的通道望黑暗内延申,贺煌笑吟吟站在前方,负手而立。
“我们走……”
他走在前头,边走边对吴用介绍道:“火罗岛是由海底火山喷发后的火山灰与熔岩急速冷却所形成,时至如今,依然每日都在扩大,火罗火山……我自己这么叫的,总岛主勿怪。”
梁长运摇摇头。
“火罗火山喷发至今,火罗岛已成规模,因而火罗火山喷发的火山灰与熔岩已不再像以往那般炸出海面,随波逐流,到哪算哪,火罗火山一喷发,这些立马便吸附到火罗岛底部。”
“这就是为什么火罗岛如今还在急速扩大的缘故……”
吴用恍然大悟,“火罗岛在此生根了,就像贺大师你一样,不再是飘摇浮萍。”
贺煌不由得一愣,旋即眼前湛湛发亮,笑呵呵说“是的是的”,然后朝梁长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梁长运心下大喜,暗想:“这句话一说,毫无疑问,贺煌与南溟之间的关系将越加稳固,甚而可以说打消了他心中的某部分顾虑。”
修道讲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贺煌来到南溟,碰见他,发现火罗岛,愿意定居于此,相信贺煌心里一定有特殊的某种情感,或许基于喜好,或者基于别的什么原因,但总而言之,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都是浮萍……”
吴用这句话,一语点破了火罗岛与贺煌近似的情况,虽然一者为人,一者为死物,但却不显突兀,反而更给贺煌一种“注定”的感觉。
梁长运瞧了眼吴用,感叹不知他是阴差阳错,还是勘破了什么,故意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