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面起,叽奎就一直在夸赞自己,胜阳君自觉这位些年不见的外族祖公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心里顿时充满了期待。
‘叽奎祖公在为祭仪殿做事,难道是因为我在这里表现的好,祭仪殿知道了,决定下来同我消解早年的矛盾?那我岂不是……’
胜阳君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把手一引,带着叽奎来到了自己的殿中。
叽奎四下打量宫殿内的布置,见周遭陈列无比简略,暗暗点头:不错,这小子这些年来在底下应该是收心了,这里苦修倒是个好地方。
有尊者在,胜阳君不好坐上王座说话,于是指着大殿内的空地,吩咐吉星公道:“吉星公,你安排下,我们就坐这里吧。”
吉星公笑道:“好!”
叽奎摇头道:“吉星公你乃这小子的左臂右膀,这等小事,如何要让你来?你是时候要学会拒绝。”
吉星公已经从袍袖中摸出来一张华美的梨木茶几与三张圆凳,再还有一套十分考究的茶具,闻言笑道:“尊者,这不碍事,不是为了招待您?还是我亲自来吧。”
叽奎正色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今天去做这些琐碎,万一真正要到用你的时候你却不在,那该怎么办!”
吉星公烧水的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说道:“是……”
胜阳君不悦道:“叽奎祖公!”
叽奎知道这家伙的脾性,难得今天来,不想因为一些小事闹出不愉快,于是也不再多说,笑道:“我只是要告诉你,各个身份的部下各有其价值,你不能剥夺了他们的价值,否则他们存在的意义为何?”
他怕胜阳君心里不满,又补充道:“你祖公便是如此,掌位至今,始终如一,不曾变过,若不这么做,你只会让你的部下多想,多做的那个心里埋怨不敢说,少做的则在想自己是否是哪里做错了事情。”
胜阳君桀骜,听见这般训斥,心里早就生出一丝不满来,可听到叽奎拿自己祖公坐的位置和他相比,立马咀嚼到了其中一丝莫名意味。
‘难道祖公有打算叫我回去接位置?打有可能!家里的老头子废物,不堪一用,当年祖公就多么的宠爱我……’
他对叽奎的训斥再没有怨言,说道:“我往后会注意的,今次您难得来,就让吉星公招待吧,他冲泡的一手好茶,寻常还喝不到。”
叽奎笑道:“哦?老夫也凑巧偏好此道,今次倒要尝尝吉星公的手艺。”
吉星公如释重负,笑着送出一口气,道了一句献丑了,一直僵着的手终于放下,开始煎茶烧水烹煮。
果如胜阳君所说,吉星公一手茶道技艺高超,兼又选取了上乘的茶叶,煮出来的茶汤犹如一首悠扬的琴曲,回味悠长,让人流连忘返。
三人吃上了茶,几句闲话说过,叽奎放下杯盏。
胜阳君与吉星公知道正题来了,亦放下杯盏做出倾听装。
叽奎笑道:“楼达,你好样的,为圣祖的事情劳尽心力。”
胜阳君见他开口就是赞扬,心里顿时一喜,嘴里谦虚道:“叽奎祖公过奖!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叽奎呵呵道:“你不用谦虚,身为失落湖的掾吏,没有五光部的支持,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超乎我的预料,那野灵是个好苗子,又得你的全力支持,不会叫你失望的。”
“他们已经被老夫送去人族,来你这里一坐,老夫就是想看看你现在的状态,若果可能,也许回去以后我会在祭仪殿内为你说上几句好话,试着看能不能揭过你当年的无知无畏犯下的过错。”
果然!
胜阳君大喜,立马举起茶壶,与叽奎热切地斟满茶水,嘴里连连谢道:“叽奎祖公,您真是……”
他的手在颤抖,一时间失态,茶水都撒泼出了杯子外。
叽奎并不在意这小子真情流露,这只能证明他没有看走眼,一边摸着胡须,一边笑道:“没有族部的支持,你不仅找来了这么个苗子获得资格,还给了他如此多的法器宝物护身,那都是你自己的藏品吧?”
“我看好几样法器灵机内蕴,恐怕禁制已有三十层以上,只消再做祭炼,终有一日能够化出灵识,成为真正的法宝!”
“是,那都是我自己的藏品,其实也不算……”话说这,胜阳君忽然一愣,觉得哪里不对劲了,皱眉道:“叽奎祖公,你说好几样法器的禁制在三十层以上?”
叽奎觉察到他的情绪异常,有些奇怪,道:“是,怎么?”
吉星公看了眼胜阳君,亦是不解道:“叽奎尊者,您说的可是两件法器?就我们所知,野灵身上超过三十层禁制的法器只有双龙雕与雷光匣,前者来自他战胜飞云魔的资格者后,后者则是胜阳君所赠送。”
除此以外,他们只记得还有一件走之前送给野灵的涤灵鞭。
哪知道叽奎连连摇头,说道:“怎么会,那小子身上禁制超过三十层的法器至少有七、八样,我还在想是不是你赠予他的。”
叽奎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稍加回忆,想到了方才送野灵走的时候,从他胸前露出来的一角。
“野灵身上有一件法器,似乎是面巴掌大小的方形铜镜,看着十分古老,颇有来历。”他如是回忆道。
“什么!”胜阳君猛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膝盖撞到茶几,整张茶几被顶动,茶堂四溅。
“怎么了?这么毛躁。”叽奎皱眉,指头一抠桌面,落下的茶汤不再下坠,转而流回了杯盏之中。
胜阳君脸色无比阴沉,压着嗓门问道:“叽奎祖公,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把这面铜镜的模样细致与我描述一下?”
叽奎心里不悦,但还是试着回忆,将吴用胸口衣兜里露出来的铜镜一角描述的详详细细。
这下可好,胜阳君的脸色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喉咙里发出“吃哈吃哈”的压抑呼气声,最后猛地一脚踢在茶几上,声色俱厉的吼道:“这不可能!”
嘭!
稀有梨木整条雕制而成茶桌被踹飞天,当空烂成了谅解,木屑、茶叶、陶土碎屑……漫天乱飞,仿佛下了一场雨。
叽奎盘膝而坐,身子不动,人轻飘飘浮空,往一旁飞去,避免了自己被泼个漫身。
“楼达!你做什么!”他厉声呵斥,没想到这小子忽然发起暴脾气。
胜阳君却阴沉着脸,阴恻恻说道:“叽奎祖公请在这里等我,晚些再来招待你。”
说完,居然一拂袍袖,甩手离开了大殿。
这话说得和之前恭敬的样子判若两人,叽奎完全不知究竟,心里怒意横生,骂道:“老夫道你与幼时已经有所改善,怎生还是这般乖戾!你以为这样的表现,老夫还会为你说话!你好自为之!”
胜阳君脚步在通往后院的通道口一顿,最后还是一句话不说,走了去后院。
叽奎简直气得火冒三丈,指着他的身影骂道:“执迷不悟!”
说罢,也把袍袖一拂,转身就要离去。
吉星公连忙拦住他,小心翼翼说道:“尊者且慢!此事可能别有隐情!”
叽奎爱屋及乌,自然也是“厌乌及乌”,见吉星公这样还要为胜阳君这个主子说话,喝道:“与你这个只会阿谀奉承的说什么!”
吉星公没想到叽奎突然这么来一句,脸色无比难看,却也只好闷声说道:“真的别有隐情,胜阳君从未给过那野灵如此之多的法器,至于您方才所说的铜镜,看描述……”
他犹豫了下,说道:“兴许是一方叫作‘四方破妄镜’的法器,之前一直都被胜阳君收藏在宝库之中,十分珍爱,不知道怎么去了野灵的手里,恐怕……恐怕……”
作为胜阳君最为亲信的左臂右膀,他很荣幸,曾有机会参观过那一座宝库,因而对此还算清楚,但此刻他简直难以想象,为何这面铜镜会去了野灵手里。
绝不可能是野灵破开了胜阳君的禁制?
“恐怕是胜阳君的库藏有失……”
吉星公想对这个论断打上疑问号,但仔细一想,好像没有别的可能。
“荒谬!”叽奎冷笑,“库藏有失?他什么修为,野灵什么修为?能够有失?我先问你,野灵如何知道他的库藏在哪里的?又是怎么破处禁制的?”
一个一个问题砸在吉星公脑袋上,事实上,叽奎所说同样是他的疑惑,这怎么可能的?甚至他想问问是不是叽奎看错了,可又看刚才叽奎的详尽描述,绝不似走眼。
叽奎喝道:“老夫走也!”
吉星公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叹道:“尊者,是非真假,咱们跟着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
叽奎冷冷扫了一眼他的手臂,灵力一震,直接把吉星公冲飞,狠狠撞到了大殿内的柱子上,哇的一口吐出了绿色的鲜血。
可即便如此,吉星公还是强撑起身,苦笑道:“尊者,看一眼又如何,与您无所损失……”
叽奎见他还在坚持,倒真的对他刮目相看了,心想道:这小子倒是找了个忠心耿耿的手下……
叽奎淡淡道:“可以,就随你去一看,可若果事情不像你所猜测,你方才碰老夫的那条手臂永远不用再长出来了。”
他迈动脚步,往后殿走去。
吉星公松出一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尊者!”
他一步一步踉跄,亦步亦趋跟着叽奎。
叽奎道:“哼!守明境界的小家伙破了褪死境界的禁制?你也不要谢老夫,在老夫看来,你这条手臂已经是没有的了!”
吉星公苦笑,提快两步上前道:“我来带路……”
“无须你来!这么大的怨气,老夫循着就能找过去了!”叽奎面无表情。
吉星公这才发现,他背后有着一个个的血肉漩涡,无数的阴鬼在其中嘶嚎惨叫,一部分指着空中的什么,正在那里“嘶嘶”尖啸。
吉星公循望看去,可却并没有在空中发现任何的物事,等看了一阵子,他忽觉头晕眼花,叽奎背上的阴鬼居然开始拉长,伸着利爪,要掏向他的肚皮。
“莫盯着看了!你受了内伤,再看两眼,就要被老夫豢养的奴宠趁虚而入,把你脏腑吃个精光!”危急之际,叽奎猛然喝道。
吉星公回神,脸色剧变,立马后退一步,挪开了目光,再不经意一撇,又立马挪回,看到叽奎的背后已经恢复原状,哪里有什么奴宠。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那座湖心亭的后院之中,只见一条从岸畔边的阶梯走道直通往湖底,湖水被分摈在两侧,哗啦啦像瀑布一样往下妨流水,浸得整条台阶湿漉漉的。
“就看看怎么回事!”叽奎冷笑一声,他一眼看出来这座库藏设置了专门的禁制,就是他来也不一定能够破除,那野灵如何可能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
叽奎一步步往下走去,浅浅的水波漾开,啪嗒啪嗒打湿了了他的衣摆,吉星公紧随其后。
来到底部,他们见到胜阳君站在洞口,一动不动,呆住了也似。
“搞什么名堂!”
站到他的身后,叽奎朝里望去,只见库藏内的宝物全都好端端的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上,那个架子上法器兀自绽放着光亮,嘴最顶上就是那面四方破妄镜,哪里被野灵盗走了?
叽奎冷冷说道:“怎么,你不是说野灵破开了你的禁制,把东西都给盗走了,我看都好端端的啊!”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吉星公面色一紧,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臂忽然泛起了一阵酸麻。
这股酸麻愈演愈烈,最后演变成明显的疼痛,他知道叽奎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你懂个屁!”
始终沉默的胜阳君忽然暴怒,辱骂了叽奎一句,然后他抬手把诀目一掐——倏的一声,不知是什么响声,似乎是机关被触动了。
宝库内忽然显现出来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禁制,开始分崩离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