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江然一到公司,吴胜超就说:“季总,林小姐之前来电话,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新品发布会才结束,想请您吃饭。”
季江然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随口说:“嗯,我知道了。”
林嫣然现在事业做的不错,算是小有成就。一直不忘季江然当年的提拔,如果没有季江然她不可能走到今天,兴许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季江然绝对算是她的贵人了。虽然贵人多忘事,只要她不打电话,他可能永远都想不起她,可是林嫣然仍旧感激他。
季江然得出空来给她回了个电话。
只说:“祝贺你,吃饭就算了,这几天很难抽得出时间。”
“二少,谢谢你,要是没有你的帮忙,不会有我今天小小的成就。”林嫣然老生常谈,接着脆生生的说:“如果这几天你没时间,那就等我从老家回来,无论如何二少要赏光。到时候我从家里带点儿陈酿过来,绝对算是纯正的好酒。”
季江然手上翻开资料的动没停:“你要回老家?s城是吧?”
他永远只是记不住,不论问多少遍,都是这种不确切的模棱两可。
林嫣然习惯了,也只是笑笑:“是啊,是s城。”
季江然在头脑中打点路线图,挑了挑眉:“和z城岂不是相临。”都是南方的两个城。
“是啊,二少怎么突然问起z城了?”
季江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闲坐到椅子上。
“明天要去z城办点儿事,要不要捎你一程?”
林嫣然笑了一下:“好啊。”
挂断电话之后又好笑,这些年她和季江然的距离永远保持在这里。好像再没有走近过半步,可是她仍旧觉得满足,至少没有推远她。他虽然想不起她,每次即便是道谢,也不敢直来直去拔打他的手机,说不出他哪一时心情不好,就会乱发脾气。但是可以直接打给他的秘书,免去公式化那套作派。
林嫣然整理好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第二天一大早接到季江然司机的电话,然后来家里接上她。
季江然就在车里坐着,衣冠楚楚的,他现在真是越来越讲究了,每次见他都是西装衬衣,严丝合缝。以前林嫣然还看过他挑染过头发,虽然是那种低调的深色,也觉得这人很阳光。可是这些年都是这样有板有眼的,耳根那里修出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干练清爽,原来男人也是可以说长大就长大的。
司机把她的行李箱接过去放好。
林嫣然坐进来跟他打招呼:“二少,怎么想起开车去z城?”
季江然沉沉的笑了声:“别提了,之前去京都被一个孩子给骗了,所有证件都不见了。”
林嫣然惊了下:“有这种事?”
大千世界,什么事没有呢。
薄云易很快找到z城来,他的头脑不仅不空,还十分缜密。并非盲目的翻遍所有城,按照资料上提供的信息,很快便辗转到这里。
很简单,他想穆绍然如果真是顾浅凝的孩子,他一定是没有爸爸的。所以除去那些有父有母的孩子,再除去那些跟父姓的,最后目标就锁定在这里。顾浅凝一定改姓了,姓穆,他淡淡的笑了嗓,倒是极有可能。小孩子跟她姓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
放眼所有资料,穆西和穆绍然这一对母子就实在太显眼了。
薄云易拖当地机关查了一下,很快得来确切的信息。
从当地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薄云易心跳就开始加速,许是跳得太厉害了,就跟心脏病患者一样,出虚汗,浑身无力。
坐在出租车上,几乎是嗓音发干,把小区的地址报给司机。看着车窗外涌过的人潮和车潮,都是跟他不相干的事物,这一刻却仿佛扰乱着他的心智,无论如何不能平静。
最后只得闭起眼睛来休息,心跳还是很快,薄云易抬手紧紧的按着胸口,掌心里都是汗,粘乎乎的。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紧张过,就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嘴巴也不敢张,天真的以为它会从喉咙里冒出来。
他一定是疯了。
车子一直开进小区,司机停下来叫他。
“先生,到了。”
薄云易从钱夹里抽出张一百块的给他。
“不用找了。”
站在楼下往上看,当地机关提供的材料相当明确,那个叫做穆西的女人和孩子就住在这一单元的三楼东户。
薄云易几乎是万水千山为她奔赴而来,一路上食欲不佳,只是喝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就这样望眼欲穿的在找一个人,做梦都是不停的走,不停的走……背着大大的包,白花花的鞋子踩在干枯的马路上,每一步都焦燥,那种迫切到死的心态,折磨疯了他。
薄云易睡醒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查出她的蛛丝马迹,他会不顾一切冲上去,然后紧紧抱住她,把他这些年的懊悔与思念说给她听,通通都说给她听。
可是,这一刻他动不得,一双腿像灌了铅似的。
只得站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看着楼上,头顶是花白的日光,汗出的更厉害。
怎么办?
薄云易有生之年,发出这样无助的叹息,他该要怎么走上去?
穆绍然一出楼门就看到他,怔了下,整个人僵在那里。这些天他一直想去京都找他的,可是穆西无论如何不放他一个人外出,他怕跟她拗大劲了,她真的后悔生了自己。却没想到,他反倒找来了。
他几乎一刹那死心塌地的认定,这就是他的爸爸。
“你来这里干什么?”当年害得穆西还不够苦么,以至于到现在都不原谅他。
薄云易看到穆绍然,一阵欣喜。
“是你?穆绍然。”看来真的没找错,当晚顾浅凝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他。
穆绍然脸色不好看,完全不像那一晚,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这就是他的爸爸,他好奇了这么多年,终于看清他。长得那样翩翩乍眼,可是他不像他。
他仍是板着脸:“你跟我来,不要让穆小西看到你,她看到你一定又会难过得想要逃跑。”
薄云易跟着穆绍然去了小区外面的一家咖啡厅。
穆绍然的视线一直在他的脸上流连,仿佛是要看穿他。
薄云易第一次被一个孩子这样认真打量,笑笑:“乖,你和妈妈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你还知道关心我们?”穆绍然觉得穆西不在场,两个男人说话,实在没必要掖着藏着,他直接问他:“当年你为什么抛弃穆小西,是因为她怀了我么?你不想要我对不对?”
这样的戏码他看的可不少,由其他们这些公子哥。好的时候甜言蜜语,女朋友一旦怀孕就烦了,不想负责任,就想像甩掉包袱一样将人打发掉。
“当年穆小西怀上了我,你害怕负责任就想打掉我,她才带着我逃开的是不是?”
薄云易抿了下唇角。想说,他的父亲不是他。
穆绍然倒先说:“你想说你不是我的爸爸对不对?既然你不敢承认,那还来找我们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不会再允许你欺负穆小西了,只要有我在她身边,你想都别想。”
薄云易蹙了下眉头:“如果我说,我不是来欺负她,而是来赎罪的,你们会不会原谅我?以后我对你和她很好,你们想让我怎么样,我都愿意做。”
穆绍然淡淡的眯起眼,在判断他这话里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薄云易说:“你让我见一见你妈妈好吧?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在跟我谈妥之前,你不要想着见她。”穆绍然执意的问:“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难道真的是因为穆小西怀了我?”
他将问题归咎到自己的头上,那样子像要自责是他把穆西害苦了。
薄云易洞悉天机,怎会看不透一个孩子。
“当时是我混帐,因为一些事情误会她,把你妈妈气走了。可是我没想过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
穆绍然愣了下:“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要是我不想要你,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周章过来找你们母子了。”
他这话听起来着实有几分道理。
穆绍然仍是斟酌:“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薄云易提醒他:“你也是男人,你该跟我一条心。”
穆绍然皱眉:“跟你一条心干什么?一起欺负穆小西,让她吃尽苦头么?你根本就不爱她。”
“谁说我不爱她?这些年我只爱她。”
穆绍然小嘴巴抿起来。
薄云易微微的就有些想笑:“我也爱你,不是因为你才抛弃她的。当年的确是有一点儿误会,我这不是过来找你们了。你得给我机会让我跟她解释是不是?”
“既然你爱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她?我都已经四岁了。”
“绍然,我很抱歉现在才来找你们。”薄云易神色凝重,只说:“我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了。”
穆绍然定定的看着他,自然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在听到穆小西的真实想法之后,他不会相信任何人。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等我跟穆小西商量之后再说吧,你不要妄想跑去找她,她是不会见你的。除非你想像那天晚上一样,吓得她带着我逃之夭夭。”
薄云易问他:“绍然,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跟她说一下,我要跟她好好谈谈,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以后我再不会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个了。”
穆绍然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跳下椅子说。
“我得回去了,你最好不要招惹穆小西,否则就算我是你们生的,我也不会放过你。”
薄云易坐在咖啡厅里哭笑不得,站起身想送他,他也不用。小家伙火气大的不得了,也十分的有个性,头也不回的出了咖啡厅。顾浅凝还真是本事,竟把孩子养成这个模样。
穆绍然本来说要去买凉皮,结果沉着脸回来,一句话不说就进了卧房。
穆西坐在沙发上看着,目光一路追随,看出他是生了气。过去敲他的房门,然后推门进来。
“包子,你怎么了?不是说要去买凉皮吃么,怎么空手回来了。”
穆绍然顺口胡诌:“卖凉皮那个小姑娘不漂亮。”
穆西惊了下:“就因为人家不漂亮,就把你气成这样?你去买凉皮,又不是买媳妇,你至于较这么大的劲么。”
穆绍然狠狠的瞪她:“长的丑不是错啊?”
得,真大爷!
穆西看他真是火气十足,一副宁肯他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他的傲骄样儿。
“好了,好了,不吃就是了。”
穆绍然烦她:“你出去!”
穆西叹气:“我也让你看着心烦了是吧。”
穆绍然说:“我要静一静。”
他想跟穆小西谈一谈的,想问她以前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那个男人找来了,一副要跟她重修旧好的模样。他一直以为那个男人抛弃她,可能是因为穆小西怀了他,可那个男人说不是。他便有些茫然了。
但如果是个好男人,又肯对穆小西很好的男人,她没有道理带着他雪藏起来过日子。
穆绍然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个男人的存在告诉她。当时从京都回来,穆小西就失魂落魄好多天,连身体都出现了负作用,说明她一定十分难过。他真的不想看穆小西受到刺激。
晚上薄云易在楼底下抽烟。
可是不敢上去,知道她还活着,心情就已经这么波澜,见到她心脏可能真的会跳停。知道她真的还活着,和看到她一定还不一样。那天晚上他就感觉自己失控了,却只是惊鸿一瞥,真难想象面对面自己会是什么样。
毕竟他有四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白天的时候向穆绍然要了电话号码,这会儿忍不住给他打电话。
哄着他:“绍然,你真的不打算请我上去坐?”
穆绍然的小心脏跳的也快起来,突然有一天见到自己的爸爸,一定也是感慨万千的。虽然他对这个‘感慨’的定义还不是十分明确,却知道自己自打回来就有些激动。再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刻意板着脸说:“你这样求我也没有用,我还没跟穆小西正式谈这件事情。”
就像薄云易能看到他的脸似的,所以一丝一毫不肯松懈。严肃得很有几分好笑,连小身子都挺直了。
再怎么心智成熟,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薄云易知道小家伙一定也很想有个爸爸,虽然冷言冷语的对他,却不是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他耐心的哄着他:“绍然,这些年你也想爸爸了对不对?你要是不想让我上去,那你就下来看看我。爸爸很想你和妈妈的。”
穆绍然马上说:“你千万别上来。”
薄云易说:“你要不下来,那我可就上去了。”
穆绍然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我下去。”
穆西问他:“去哪儿?”
穆绍然有些犯别扭,不太敢看她的眼,只说:“下楼去买凉皮。”
穆西一阵惆怅:“人家卖凉皮那姑娘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跟人家死磕上了是吧?”
穆绍然已经拉开门。
“要你管。”
他一下楼,薄云易就过来抱起他。小家伙的身上还有一股奶气,小孩子就是这样,即便很久不喝奶了,还是有这个纯质的味道。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让人爱不释手。
穆绍然肯定不想让他抱,挣扎着想要下来,可是薄云易就是不撒手。
“让爸爸抱一抱,你小的时候我都没有抱过你。再说,你这么挣扎被你妈妈听到声音,她自己下来了,可怪不到我头上。”终于将穆绍然成功安抚,笑着说:“爸爸带你去吃好东西,我们边吃边聊好不好?”
两人去了一家甜品店,薄云易给他叫了许多吃的。
问他:“你不喜欢我哪里?嗯?是爸爸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我改还不行么。”
穆绍然淡淡的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其实他绝对算一表人才了,有这样的爸爸说出去一定很有面子。但是他不会这样轻易妥协,还是沉着脸说:“你对穆小西不好,还抛弃了她,这一点让我对你很不满意。”
“我知道错了,再给爸爸一次机会改正错误好不好?”
穆绍然坐直了身:“那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两个人不敢在外面呆太久,现在是晚上,他只说到楼下买凉皮,那家山西米皮店薄云易看到了就在小区门口,实在没多远。如果穆绍然迟迟不回去,穆西一定会担心他。
将人送回去,抱到楼底下才放他下来。
“宝贝,晚安,明天一定要让我见妈妈一面好不好?”
穆绍然不应声,最后只说:“晚安。”
薄云易站在那片暗光下看着他上去,他是真心的想对这个孩子好,即便他是季江然的骨肉,跟他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他还是想让孩子由心的喜欢他,接受他。在顾浅凝的心里,这个孩子一定比什么都重。而在他的心里,顾浅凝也比什么都重,所以他一样看重这个孩子。
不会不理会这个穆绍然的感受,一昧的冲上去。这些年是穆绍然一直陪在顾浅凝的身边,即便肩膀稚嫩,保护起她来却英勇无比。薄云易不得不说,季江然有一个好儿子,实在很惹人爱。
穆绍然又是空着两手走进来。
穆西盯着他:“又去找茬?没买东西?”她本来歪在沙发上,这会儿坐起身:“死包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厌了,没事老去找人家的晦气干什么?这里哪一个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把自己搞臭了,对我有什么好?”
穆绍然无声无息的坐过来。
端起茶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穆西说:“那是我的杯子。”小包子说:“我不嫌你脏。”
“可是我嫌你脏啊。”
“将就着吧。”穆绍然将一杯子的茶水灌下去,就跟喝了一杯烈酒一样,酒到肝肠处,仿佛才有勇气问出来:“小西,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当年你为什么带着我离开爸爸?”
穆西心口一阵憋闷的窒息,真的快要没办法呼吸了。第一个感觉就是季江然找上来了,那个恶魔他真的找上来了……就知道那些不经意间的相遇一定不简简单单的巧合。
否则穆绍然没道理这个时候问她这个问题,这些年他都没有问过。而且他今天的情绪明显很反常。
穆西竟觉得自己要哭了,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又气又恼,快被他给气死了。到现在他还不放过她,仍旧只是不厌其烦的算计她。
“你是不是在楼下见到了什么人?”
穆绍然默然的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点点头:“我看到他了,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我的爸爸。”
灯光下穆西的脸白了下,呼吸渐渐急促,每喘一口气肺腑中都是疼的。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在楼下,他在楼下……而她全身发冷,冷汗涔涔。
“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穆绍然如实说:“他说以前是他不好,做了混帐事,这次他千辛万苦找上来,是为了求你原谅的。”他看到穆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当即说:“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出卖你,我跟他说好了,在你同意之前,不让他上来找你。我也没有原谅他……”
而穆西已经“呼”地站起身,开门就往楼下走。
她一定要问清楚,问问季江然他到底要怎么样?非要将人逼疯了,他才心满意足是不是?他们已经逃到天涯海角来了,为什么他仍旧只是阴魂不散。
薄云易扔下手里的烟,转身往外走。
没走几步,身后有人大声唤住他:“你站住!”
他就真的一动也不能动了,甚至不能转身,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却感觉到穆西正朝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来。她身上有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他闻到了,真的感觉自己闻到了。
穆西莽撞的伸出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将人转过来。一切发生的又急又快,其实她也害怕,怕下一秒,只要稍稍的迟一秒,她就一点儿勇气都没有了,没有勇气面对他,没有勇气跟他好好说话……就只有转身落荒而逃的份。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想退缩,所以越走越快,连声音也变得大起来,分明不想给自己留有余地。
眼睛蓦然睁大:“薄云易?”
薄云易喉结动了动,咫尺的距离看着她,却仿佛隔了一个久远的浮生若梦,他哪里还有脸面面对她,而他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穆晓黧……”
悲情岂能用三言两语表述清楚,从他腥红着眼眸掐上她的脖子,告诉她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偏了轨迹。所以许许多多的话要从那一时刻说起来,可是太多太多了,竟又不知从何说起。
总算她真的活着,让他还有机会忏悔和弥补,这一生不用徒劳的无疾而终。
这是怎样的一场失而复得,果然预习再多相见的场景都没有用。那些设想的台词和表情,一句也用不上。他只是心跳加速,呆怔的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目光几近贪婪的锁紧她,唯怕她的虚幻的,眨眼间消失不见。
最后薄唇微微抿紧,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来。
“我错了……是我错了,以后别这样吓我了好不好?”
天知道他的肠子都悔青了,他有怎么样的绝望。
穆西被他紧紧的揽在怀里,机警的薄云易,他这么快就找来了,还以为他只会当成一场误会忘记了,或者干脆以为自己撞鬼了。他没有变,跟四年前一模一样,玉树临风。下巴垫到他的肩膀上,让自己安静一会儿,之前她的心也跳的太快了,这会儿有虚脱的感觉。松一口气,原来是他……
良久,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薄云易只是紧紧的抱着她。
“有没有恨过我?”
穆西摇头,她不恨薄云易,一时片刻都没有恨过。哪有什么道理恨他,是他恨她才对。当时那样的情景他没有杀了她,在穆西看来已经很是不易了。他背负怎么样的痛触?只怕并不比她这个有苦难言的人好过。
“我为什么要恨你?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她竟还能笑出声来:“我就是只白眼狼……”
“晓黧……”他急急的叫她的名字:“你别这么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是她保住了薄东胜的性命。
她从来没想过真的杀他,这不是一个没有判断力的女人,像个机器一样滥杀无辜,好坏她分得清,这是薄东胜回忆起整件事的时候,说过的话。
第一次顾浅凝去薄家执行暗杀行动,就是动过心思的。
到如今她连时间还记得很明确,当晚她午夜十二点三十分进入到薄东胜的睡房,一点零一刻出来。她想杀一个人又怎么会那样迟缓,就在那短暂的几十分钟里,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薄东胜那样忠贞不渝的战士,他们有一样崇高的理想和信念,所以共同的意念并不难达成。他相信顾浅凝,愿意让她在自己的身体上射击。
那一出假死的戏码本来就是要演给季江影看的。可是他实在狡诈,早在薄东胜的身边安插了线人,瞒不过,只能再来第二次。
否则她的嫌疑脱不了,薄东胜的安危也将受到更大的威胁。
实则顾浅凝是很佩服薄东胜的,愿意冒着风险保全他。
其实在她第二次执行暗杀的时候,薄东胜是真的甘愿一死的,想来也是不想由此拖累她。他唇齿微动,让她不要手下留情。可是,顾浅凝还是将那一枪打偏了。
好算那一次可以瞒天过海。
后来季江影死了,季江然一败涂地,确定他是安全的了,薄东胜得以重见天日,而真相终于在薄东胜死而复生的时候大白于天下。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恨她,而她却已经不在了。
一切似都差了那一步,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悔恨终生。
那滋味如何,只有感同深受的人最知道。
穆西端着咖啡抿压一口:“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本来就不知情,所以怨不得你。”
薄云易静静的看着她,看她容颜不老,看她貌美如花……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他曾诅咒过让她不幸。想起许久前,她自己悲凉的说,说她那样的女人是不得好死的……连她都要对自己下这样恶毒的诅咒,可见那些日子她一定过得绝望又悲凉。
她没有负了哪一个,是天下人负了她。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穆西漫不经心地转动手里的杯子,真相?可真相是什么呢?他现在所知道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相。他们有太多的时候是有口难言的。
她笑一笑:“如果你不是那个最痛的,如果你不恨得我牙龈痒痒……别人又怎么可能相信那些是真的?”
是啊,假戏真做,才能跟真的相混淆。否则火候欠佳,总有人一眼看出瑕疵,功亏一篑。
时间太晚了,包子还在家里。
薄云易送她回去。
路上两个人一直安静,快到楼下的时候,他才说:“怎么能让绍然一个人进进出出的,他还是个孩子,哪有你这样当妈的。”
穆西笑了下:“你没看到那个包子有多强大,他要做什么事我都跟着,他会讨厌死我,这个孩子一直是很独立的。不过除了这附近,我也不会放他一个人。”
薄云易其实听说一点儿,季江然小的时候也是那样。跟个小大人似的,他一定没见过,可是听人说起来的时候,猜想或许就是这个模样。看来穆绍然完全是随了季江然。
穆西又说:“包子好像认错爹了。”
“我知道,所以我将错就错,没跟他说我不是他爹。”
“你怎么想的啊薄云易,不立即打消他的这个念头,你将变得很麻烦。”
薄云易侧首看她,他的目光承载岁月,被时间洗涤,看着她的时候,还像曾经那样温柔如水。仿佛不曾变过,而以前那些冷硬与伤害,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多么的逼不得已。那时候他根本没办法真正的跟她对视,唯怕一不小心泄露心底里的秘密,连恨她都变得没有办法。可是,却又不容许自己原谅她,杀父之仇只怕在谁看来都是不共戴天的。一直以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恨她,还是不停的跟自己较劲?
这一刻终于超脱了,百无忌惮,方才觉得自己可以喘顺一口气,能够像个人一样好好的活着。
若有所思:“我不怕麻烦,如果绍然真的肯把我当爸爸,我当然欣然接受。我会对他很好,不会比任何人差。”
穆西瞪了他一眼:“薄云易,你别闹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她一阶一阶的走上去,幸好只是薄云易……惊怔之后宁静下来,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既然遇到了,也没什么办法。不过她相信薄云易的出现,不代表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她和穆绍然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的生活。
却不知她这样的想法有多天真,上帝本来就是个顽皮的孩子,他喜欢捉弄人,会有许多出乎意料的恶作剧,她竟然忘记了。
只怕是安逸的太久,乐不思蜀了。
穆绍然听穆西进来了,他在卧室里听得很清楚,一直没睡就是在等她。
之前他看到薄云易抱她了,她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像只猫似的。他以为穆西恨极了薄云易,原来不是。
他将门打开:“怎么是你自己回来了?”
“要不然呢?”穆西眯起眼睛,懒懒的问他。
穆绍然撇了一下嘴:“你不是很想他,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穆西叹了口气:“包子,你认错人了。”
穆绍然“砰”一声将门板带上了。不像话,到现在还在骗他。也不知骗他有什么好?眼见他们都抱在一起,就要重归于好了,却仍旧想要瞒着他。
他发现穆西就是一直没有男人的缘故,所以变矫情了。
满身都是刺的女人,如果不是想他了,怎么会对人家投怀送抱?!
他又将门敞开,然后吼了一嗓:“穆小西,你这人巨没意思。”
接着又关上了。
穆西今晚是有一些意外的,心潮起伏,而且堪称大起大落,说不累是假的,倦的不得了。所以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想说,只想早早的睡。薄云易一定不会呆太久,他本来就不是穆绍然的爸爸。等他一走,穆绍然也就该想明白了。在她看来,麻烦是可迎刃而解的。
她洗了澡上床去睡。
不停宽自己的心,遇上就遇上了,反正不是他。
竟真的忘记了天有不测风云,世事更是无常。
第二天薄云易打电话,约穆西和穆绍然一起吃饭。而且电话是打到穆绍然的手机上来,他就是这样会做人,做法很讨巧,让穆绍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被看重。
接起来的一刹,意有些得意洋洋。
薄云易在电话里跟他说:“宝贝,你去跟妈妈说一声,中午的时候我过去接你们,我们一起去吃饭。”
穆绍然淡淡的“嗯”了声。
然后说:“她会不会去,我可不敢保证。”
薄云易爽朗的笑了一声:“你去跟她说,她一定会去。”又问他:“你想要什么礼物?爸爸送给你。”
其实这世界每一个小孩子都是希望自己有爸爸有妈妈的,穆绍然也一定不例外。虽然一直以来,他觉得没有那个他也可以和穆西生活得好好的。但是,真有了,他竟觉得有些得意和骄傲。
却说:“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可以自己赚钱买。”
薄云易说:“以后有爸爸呢,不要自己赚钱花了,你太小了,做那些事我会心疼。而且爸爸很会赚钱,你信不信?”
穆绍然自然是信的。
他这样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所以他的爸爸一定差不了。
过来叫上穆西,有些别扭的说:“那个人中午要请我们吃饭,去不去?”
穆西先纠正他:“叫叔叔。”
穆绍然就沉下脸:“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穆西坐起身。
“当然去,否则多么没礼貌。”告诉他:“去找件得体的衣服换上,我也收拾一下。”
有些话正好吃饭的时候可以跟薄云易说,也顺便澄清一下两人的关系,告诉穆绍然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可是爹不能乱认。
她先去洗澡,然后在柜子里挑出一件黑色的类似晚礼服的长裙换上。
只是那衣服一段日子没穿,隐形拉链似不那么好用了。她轻轻的拉,唯怕把它扯坏了。而且是在后背上,设计的就是这样不好,弄起来竟有一些费力。对着镜子实在很不方便。
穆绍然的速度很快,刚换好衣服就听到门铃声。
他没想到薄云易的速度这样快,不是说要等一等才过来么?他跑去开门,房门打开,惊了一下。
“哥哥?”
手臂却已经被捞紧,季江然是有些气的,毕竟他这么忙,却为了这些事周折到这里来。所以手劲有那么一点儿大,再怎么都是个孩子,皮肉都嫩,疼得直皱眉,轻微的呼出声来。
季江然拎着他:“小骗子。”扯着他不放开,非得将他那个骗子妈妈也一并叫出来。“小家伙,你可以啊,骗到哥哥头上来了。你那妖精一般的姐姐呢?该叫妈妈吧?拿我的证件做什么?诈骗,还是行凶?”
穆绍然疼也不求饶。
只说:“我们没有骗你,你的证件是不小心才拿回来的。”
季江然根本不听他那一套,这小孩儿头脑清楚,说话伶牙俐齿,看他那个躲闪的劲头,明显还是有些功夫的。这样的小孩子如何了得?一定是个滑头。
他将室内打量一眼,依着习惯能猜出小家伙的妈妈该住哪一间。拉着他的手臂一直拖到穆西的房门前。
只是一伸脚,那扇门就被他给破开了。
可是穆西没回头,正急出一身的汗。听到开门声,跟见到救星似的:“包子,过来帮我把拉链拉上。我的手滑,用不上力。”
她的整面背都暴露在空气里,映在黑色的锻子里,雪白的一面背,跟珍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