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一直畅通,路旁景致疯狂的向后甩去,张牙舞爪,在眼角急速缩成微茫的点,然后消失不见。
顾浅凝紧紧握着方向盘,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再有十几分钟……再有十几分钟,她就可以逃出a城,这回她将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定会扔下车子转站别处。茫茫人海,不信季江影仍可以找得到她。
只要离开这里,逃出他的监控范围之内,就算不回美国,也可以想其他办法将消息传递回去。不会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就是这样安慰自己。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明晃晃的一点光刺着她的眼。
顾浅凝恍了一下神,看到手上的戒指。是要还给他的,上一次忘记了,这一次刻意记得。
离开的时候摘下来。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终于知道是什么钻石,收受你这么多,再将这个拿走不地道。”
如何都不该戴在她的手上。
季江然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拉起她的手还是帮她套到指头上。
“按着你手指做的,送你了,就是你的。戴着吧,没谁规定,戴上这个东西就将一个人套牢了。”
多现实的例子,她戴上了他的戒指,还是一无返顾的想要离开。薄云易也戴上了戒指,最后还不是落得上官小小千里寻夫,生活就是这样滑稽,哪有什么道理可寻。
钻石很明亮,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的晶莹剔透,像水一样,眯起一只眼睛,透过它看世界一定十分漂亮,明闪闪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宫一样。
所以才说其实女人是这世界极简单的生物,大都孩子气,给一个理由,极易飞蛾扑火。单纯到让人心疼,就像童话故事永远是讲给女孩子听的。
小的时候都想做个公主,其实不是公主漂亮的衣衫,华丽的头饰多让人喜欢,而是每个公主都会有一个王子,绝世翩然,救她于水火之中。不过是想找个男人来疼爱,万水千山,要像个王子一样为她奔赴而来。
顾浅凝扶了一下额头,晃碎一脑的神思。最近不知是怎么了,看来人间烟火沾太多,果然多愁善感起来。
自己觉得烦躁,于是咬紧牙,即刻变得冷硬。
很快又懊恼起来,车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渐渐的竟然停下来,动也动不得了。
前面好像出了车祸,有交警站在最前端维持秩序,处理车祸现场。后面的车子堆成一条长龙,寸步难行,很多司机焦燥不堪,下来扯着嗓子问:“什么时候能通行?”
可是前面的交警太忙了,没人回应。
顾浅凝迅速抓起手边的包,大脑急速运转,两秒钟的时间就已经决定弃车逃跑。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下车,车门不等带上。背后已经站了一个人,惊魂一梦,她僵在那里,知道来人手里拿的是什么。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跟鬼一样现身了,她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是从何而来。
却实实在在站到她的身后来。
笑了一声,连声音也冷得仿从九重地狱爬出来:“速度可以,运气不够好,老天都不帮你,实在让人无奈。”
顾浅凝呼吸重了一点儿,慢慢的想要回头。这样一个惊悚又缓慢的镜头,就像回过头去就会看到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忍不住让人惊叫连连。
可她还是转过头去看他。
阳光有一点儿眩目,打在他的发梢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顾浅凝抿了一下嘴角:“季江影……”
这一声有些绝望,到底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她就像孙猴子,再有通天的本事,照样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季江影眼睛眯起眼,有一点儿笑,邪气得美轮美奂。
顾浅凝看了他一会儿,嘴角跟着渐渐弯起来,不知她哪里来的得意,张扬得不似真的。
“你的本事大,我无话可说。反正我不过就是个兵,输在你的手里,也不算多窝囊。”
她认下了。
季江影这一刻看不穿她,却得马上带她离开这里,伸手拉她的胳膊。
脖颈上突然一凉,指腹已经触及到她,却不敢再动。
“季江影,你动弹我的女人一手指头试试看,信不信我真敢割断你的脖颈大动脉?”
他嗓音飘飘的,像同他说笑。
季江影不动声音,淡淡的笑起来:“你的刀子会有我的子弹快?”
季江然不以为然:“你是那种肯拿自己的命,跟她一命换一命的人么?”
在他看来,是不是太亏了些?
顾浅凝无论综合素质多高,却不过就是一个兵。而他手上有千秋大业,处心积虑置办下的,哪个万人敬仰的荣华富贵可以说扔就扔?
的确不值得。
季江影不会傻到这样,点点头:“人你带走。”
他将手收回裤袋里。
季江然给顾浅凝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上他的车。她的车被堵在这里,短时间内动不了。
顾浅凝转过身走,看了季江影一眼,他面色平静,眼底映着一点蓝天的颜色,跟水天一色。
不知怎么,她的心脏突突的跳了一下。
季江影反应实在太灵敏了,季江然眼风微错,他就可扭转大局。胳膊肘儿凌厉的曲起,撞到季江然的胸口上,速度快得令人扼腕。
顾浅凝瞪大眼睛,伸手去拉季江然。
季江影掌中的利器闪烁了一下,是无声手枪。
是啊,再快的动作也一定快不过子弹。
顾浅凝下意识拦到季江然面前,下一秒被他抱紧,剧烈的一个旋转,只觉得天翻地覆。
季江影就是这样狠,一母同胞的弟弟也下得去手。
季江然薄唇抿的很紧,刹那没了血色,拥着她步伐一点儿没有停顿。
交警由远及近疏通路况,眼见已经走过来。
季江影神色晦暗,不敢再追上去。
交警近在身畔,指着顾浅凝那辆车问他:“你的车?可以开走了,不要堵着后面。”
季江影盯着季江然和顾浅凝上了另一辆车,才转过头来:“是我的。”
交警催促他:“马上开走。”
季江然再度中枪。
顾浅凝手忙脚乱的开车,跟上一次不同。掌心湿润,心脏怦怦乱跳,连话都说不出,唯怕自己一张口,心脏也随之吐露。
半晌,撕扯着声带:“你怎么样?”
季江然抬眸,不答反问:“你之前答应我什么还记得?”
再逃不出就留下,否则就去死。
可是他没舍得将她送到季江影的手上,反倒自己又受了伤。
顾浅凝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干涩,只说:“你怎么这么傻……”季江影都觉得拿命换她的不值得,这样傻的事他却做了。
心酸的不得了,达到极至,竟像微微哽动。
季江然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给我个肯定答案。”他不是个可以随便敷衍的人。
顾浅凝只得不停点头,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只是下意识这样。
“哪儿都不去了……”
“是真的?”
“是真的。”
不敢大动作点头,觉得很难过,害怕下一秒就会变得狼狈不堪,眼眶酸涩。天窗是关紧的,明明没有风,还是感觉被风砂迷了眼,有些睁不开。
季江然被推进手术室,幸好那一枪没打到要害,只是伤到了手臂。医生看到又是他,唯有惆怅的份。
顾浅凝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手脚冰凉。其实比上一次好很多很多,远没有那次风险大。手臂受伤了,只会痛苦一些,却不至于致命。
连季江然自己都笑着说:“这要能死人,才是个的奇迹。”
可她笑不出,慌张的坐在那里,分分秒秒过的都十分缓慢。她不断的抬头,不停的张望,仿佛望眼欲穿。
等到手术室那一扇门打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坐了一万年。
一万年那么久,能等到一个人也是不容易。
季江然被推出来。
她终于完好的等到他。
大大的松了口气,却觉得没有力气站起身,所以很缓慢的来到他身边,眼眶红的厉害。扬起头笑了下,比哭还难看:“你觉得怎么样?”
季江然动下了眉毛:“不怎么样,我以为有美人会投怀送抱的。”
他的心愿落空了,所以失望都写在脸上。连一边的小护士都要被逗笑了。
对顾浅凝说:“还不给个安慰奖。”
顾浅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已经不能反应。
季江然低低的说:“木头。”
医生对这个病人很头疼,其实能看出他跟季江然很熟悉,看来烂摊子没少给他收拾。季江然让顾浅凝找上他的时候波澜不惊,只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二少还真是……”他摇头感叹,那样子像是说他长不大。
被推到病房去。
顾浅凝还是追问了一句:“他真的不要紧?”
医生告诉她:“放心吧,二少生命力顽强,你看这样的精神头跟跑来度假有什么区别。”告诉护士推进去。
护士出去之前,告诉季江然:“二少,好好休息一下,麻醉过了,会很疼。”
等护士一走,季江然唤她。
“你站得那么远干什么?瞧你那傻样。”
顾浅凝凑近来,替他掖好被子。
“你睡一会儿吧。”
季江然定定的看着她,用那只完好的手拉起她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她骨节之下的戒指。
“你这回真的说话算话?不会拿我当肉片涮了吧?”
顾浅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的心里乱糟糟的,从来没有这样凌乱过。多少次劫难当头也没这样,都能冷静自持的应对。这一次却慌的厉害,难怪坐在走廊里的时候觉得那么冷,来医院的路上,衣服都被汗打湿了,温度一褪却,凉的不得了。
其实她很忌惮自己这样盲目不清,感情用事。
手指收紧,还是冷,纤细纤细的,像是森森白骨。她盯着自己手,唇齿咬紧,沉默着没有说话。
季江然钩起一侧唇角,自嘲的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转过脸去闭上眼睛。
气息逼近,她的唇齿软软的,覆上来。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亲他,她的鼻息离得他很近很近,吐气如兰,喷薄在他的脸上。
季江然忽然一阵高兴,眼底都是亮色,却故意板着脸说:“你这样是跟我吻别么?”
顾浅凝沉下眸子:“你要是希望这样,那就当吻别好了。”
季江然揽紧她,让她压到他的胸膛上。
“我不要吻别,我要你以身相许。”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早该以身相许了,谁让你不肯认命,老天就这么折腾我。”
“你伤口不疼?”
“别岔开话题。”
顾浅凝定定的看着他。
“非得现在说么,你看你睡眼朦胧的,本来眼睛都小,这样一看就剩一道线了。”
季江然抓着她的手:“有你这么损人的么,我这是天生的桃花眼,天生狭长。”
“桃花怀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季江然吻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
“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就从良。”
顾浅凝笑话他:“好不容易修练成这样,都要成魔了,从良了多可惜。”
“都要飞升成仙了,总要跟以前不一样。”
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着他胡扯,他回答的也越来越慢,看出他眼皮沉,渐渐的没有声音,再一看睡着了。
拉着她的手还是不肯放开。
顾浅凝坐在那里,一根一根的扯开,等到掰到最后一根,他又一下子攥上来。
其实最早他不这样,顾浅凝还能想起第一次见他,觉得莫明其妙。他理所应当的推门进来,喝了一点儿酒,桃花眸子淡淡眯着,灯光下流光溢彩。让她给他倒水喝,她就去倒。走近了打量他,他已经扯了领带,领口松开,将水一股脑喝下去。
那时候她以为这个男人是顾浅凝的男朋友,不想露出破绽,被他抱到床上,并没怎么挣扎。
其实过程很简单,前戏短暂,他没有亲吻她,似真的不喜欢女人的唇齿和脂粉味。
觉得可以的时候就进入。
有一点儿疼,好在他动作还算温柔。
顾浅凝其实一直没有入戏,离得很近,看清他一张脸,真是完美得没有一点儿瑕疵。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淡然干净,并不让人得讨厌。
事后背着她躺一会儿,爬起身去洗澡。
顾浅凝没有睡意,等他从浴室中出来,眯着眼睛问她:“你怎么了?”
因为没给他拿衣服,也没帮他吹头发,问她:“是不是不高兴?”
顾浅凝盯着他的眉眼轮廓,其实最想冲出肺腑的一句话是:“你是谁?”
简白看出季江影心情不好,从外面出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到书房里,下人叫他吃饭,只说自己不饿。
担心他,等下人磨好咖啡的时候,亲自端上去。
季江影坐在椅子上想事情。看到她进来,坐直一点儿身子:“妈。”
简白把咖啡放到他的办公桌上。
“你这几天老是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了一下,又说:“跟江然又闹别扭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是说忙,就是出差,也不肯回来,所以也没办法问他。”
季江影只说:“妈,你想多了,我和他怎么会闹,最多吵两句就得了。”
按了按眉骨:“你也别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了,他过的很好,你用不着担心他。”
他说自己还要工作,简白只得先出去。
季江影头疼的不得了,这几天就像得了偏头痛,睡眠质量不高,常常整夜整夜的失眠。
想到医院里去看一下,又总是没有时间。才忽然想起来,要带季铭忆去医院做检查。一直到现在才闲下来,险些忘记了。
出去叫上简白:“妈,我带爸去医院吧。”
简白问他:“不是还有工作?”
“不急,先带爸去医院。”
到了医院,简白将季铭忆之前的那点儿反应跟医生说了一下,又怕自己看错了。于是说:“我觉得他的手指是动了一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看眼花了。”
医生说:“这种现象不是不会出现,老爷子还是有望醒过来,只是时间上,还真是不好说。如果真的像您说的,手指动了下,是好现象。”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照之前没有异样,季江影又给医生交淡了几句,带季铭忆回去。
路上接到秘书的电话,说段老爷子想约他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电话来。
季江影修指在腿上轻轻叩动两下,只说:“晚上吧。”
晚上一起用餐。
段老爷子先到一步,见季江影进的来,很客气的请他入座。他们这些老辈人私下里对季家的兄弟赞誉很高,所向披靡,直说商界要是他们的天下。
而他由其看重季江影,稳重,内敛,手段不凡。
加之以前跟季铭忆也有一些交情,算是比较说得上话。
季江影开门见山:“段叔叔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段老爷子赔上笑:“不瞒世侄说,我今天来是想问及一些安家的事,最近要被闹得焦头烂额了。真是家门不幸……”
季江影挑了挑眉头,表现出好奇:“哦,安家的事怎么会让段叔叔苦恼?”
段老爷子倒不觉得季江影是一无所知,还是说:“还不是段存那个浑小子,打小就不争气,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最近受了安家的蛊惑,真是鬼迷心窍了,整日不让家里人安宁,我也是没办法,想来问一下世侄有关安家的事。如果安家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们段家无论如何不会跟他们有瓜葛的。就算段存以死相逼,违反原则的事情也是不能做的。”
季江影人前永远风度翩翩。说起话来从容得体:“我理解,如果真地大好姻缘,我还要恭喜段存。不过我跟安家的那点儿恩怨,很难化开,算是道无法逾越的坎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带过的。”
前仇旧恨不是一笔能勾。
他一句话,段老爷子品个七七八八,季江影字里行间对安家表现出冷淡和不容妥协。虽然不直接说段家怎样,可是段老爷子也听得出,真要跟安家走近了,就是跟季家过不去了。
所以回来的时候一直思量。觉得这件事情不好正面出手,旁敲侧击,如果实在行不通,也得作罢。
季江影倚在车身上点着一根烟,初秋的夜,清风带着一股寂寥,仿佛吹弹即破。
眯起眸子看天际,早已黑透。霓虹的灯永远没有多现实,亦称不上明亮,不喜欢。烦燥的一蹙眉,掐灭手里的烟。
拔通电话:“我打算回美国了,你好自为之。”
修指抬起,切断通话。
他想,有生之年或许就这样了。
顾浅凝总觉得困,爬起来,仍旧打不起精神。人在困奄奄的时候,食欲就不会多好,吃不下,觉得自己又掉称了。
下人很细心,看在眼里,会主动问她喜欢吃什么。
“顾小姐,今天晚上您想吃什么?”
顾浅凝没有挑食的习惯,何况现在没什么胃口。
“吃什么都可以,你们二少不是喜欢晚上喝粥,做他喜欢吃的就好。”
“我看顾小姐最近吃的都很少,想着是不是我的手艺不好,不合您的胃口。还是您胃不舒服,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看一看,现在的年轻人胃口不好的人太多了,一定得多注意。”
是个年纪稍长一点儿的阿姨,自己家里也有一个女儿,还在念大学,正是风风火火的年纪。所以唠叨起别人来也跟妈妈一样。
顾浅凝笑了下说:“阿姨,我知道了。”
季江然在书房里处理了几封邮件,又跟秘书交代妥当工作之后,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听到顾浅凝在和阿姨聊天,他扶着楼梯扶手的手指紧了一下,翩然的从楼上下来。
还是问她:“和阿姨聊什么了?”
顾浅凝怀里抱着一只软枕,本来在看电视,说话的时候将声音调小了,嗡嗡的,不知在讲些什么。她一边按遥控器的键子将声音调回来,一边说:“没聊什么,阿姨问我吃什么。她看我胃口不好,让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说年轻人一定要爱惜自己。”
季江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哦,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查一查,反正我明天也要过去。”
他没在医院住几天就回家来了,伤在手臂上,自己也不当回事。医生说回家可以,只要按时去医院复检就好了。
第二天,顾浅凝跟他一起去医院。
她去看胃,其实也说不出是胃不好,还是肚子里不舒服。自己倒不觉得是病,可是季江然非要她做检查,总吃不下东西也不是办法。
顾浅凝先去挂号,去看病时医生问了几句,给她开单子,让她先做个检查,不一会儿医生也跟进来了。
连医生都认得她,礼貌客气,一口一个‘顾小姐’的叫她。
看了看检查结果,抬起头冲着她微笑:“恭喜顾小姐,怀孕近三周的时间了,宝宝发育很好,很健康。”
顾浅凝的脑子却一下炸开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正中要害。摇摇欲坠,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地一样。
她摇了摇头,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怀孕,两个人的措施一直做得很好,可谓天衣无缝。季江然自己就会很注意,这一点让她放心,以前的时候,为了保险,她自己还会吃事后药,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怀上孩子。
“是不是检查错了?”
医生很肯定的说:“不会,现在的医疗水平先进,出错的概率微乎其微。顾小姐,你的确是怀孕了。”
顾浅凝麻木的走出来,心里百转千回,就跟执行任务时算计出错,出现了致命的后果,难以挽回,大抵就是这样。
全身一点点的冷起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蓦然回头。
季江然嘴角钩着笑,眉目都很清析,高兴也是不加掩饰,明显已经知道结果。
根本就瞒不住,他在整个医院里行走自如,沾他的光,每个医生护士都认得她,客气的没话说。有了结果,就算她不知道,也先飘进他的耳朵里去了。
他这是什么表情?顾浅凝想,他一定更加不想要这个孩子。
“怎么办?”
季江然过来抱住她,离得很近,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又热又痒。
“傻了吧,怀上了你还想要怎么办?当然是生下来。”他乐呵呵的说:“以后我得拼命挣钱养家了。”
顾浅凝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她这一辈子是没想过要当妈妈的。
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做了梦,阿拉斯加州的阳光洒在街头,灼热得让人口干舌燥。酒鬼,流浪儿,颓废不羁的少年和吸毒犯……她就夹杂在那样混乱里,好比一只流浪狗,又渴又累,不想再走下去,蜷缩到角落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霓虹闪烁。她孤寂的眼望这个世界,一个孩子稚嫩的时光被磨砺得褴褛破败。
这世上有无数的感觉是多余的,被当成累赘的舍弃,是尘世间的一栗埃,连自己都找不到存在的理由。
那样子,为何还要被生下来?
活着也是件冒险的事。
下雨了,午夜的冷雨,敲打着窗子,噼里啪啦的响。
顾浅凝醒来了,季江然一只手臂压在她的身上,呼吸轻微,身体一侧睡得很沉。
他似乎很喜欢当爸爸,顾浅凝以为他该让她将孩子打了去。可是他没有,高兴了一整天,打从医院回来就眉开眼笑的。告诉她不准做那,不许做那,比她还要大惊小怪。
晚上洗澡的时候,就那样跪到浴室冰冷的地面砖上,执意要听她的肚子。
三周的时间,连一团肉都算不上,只有一个点,豆粒那么大小,微不足道。
顾浅凝说他傻:“现在怎么可能会听到动静。”
季江然扬起头笑:“那什么时候肚子才能大起来?不是说孩子在妈妈的肚子里也会跑来跑去的?”
“那得好几个月呢。”
季江然语气可怜:“时间过得怎么这么慢。”
拿开他的手,心神不宁的坐起身。
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一直呼吸紊乱。最后悄悄下床,去外面喝了一杯清水。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到沙发上想事情。
最后回房间,季江然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有变,还是霸占着大半张床。一只手臂伸展着,是供她当枕头枕的。从她脖颈之下穿过去,一弯起就能抱住她,呈出一个占有的姿态。
顾浅凝去将床头的抽屉打开,那里散放着一些塑料包装的袋子,平时季江然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她一个一个拿在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季江然翻了一个身。顾浅凝凭住呼吸,将东西通通放回去,重新爬上床,缩到他的怀里睡。
季江然下意识收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吃早餐的时候,顾浅凝说:“我今天要去超市转一转。”
季江然本来在看报纸,一目十行,早餐吃的并不专心。
抬起头问她:“去超市买什么?让他们去买,你现在不能乱跑。”
顾浅凝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大惊小怪的,没你想的那么娇气。再说也不是刻意买什么,出去透透气。”
季江然放下报纸:“那我陪你去,直接带你转一转。”
“不用了,我看你最近好像很忙,再说你的手也不方便,让司机带我去就行,中午就回来了。”
季江然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儿。”
季江影回美国了,去哪里他也会叫人跟着,不会有什么风险。
顾浅凝回房间拿上包,从楼上下来。
“那我走了。”
季江然坐在沙发上看定定的看着她,脸上轮廓清析分明,眉目更是清析。晨光打在上面,这样清析反倒不像真的,整个人都跟做梦一样。
他眼波深邃的看着她,告诉她:“早点儿回来。”
顾浅凝笑笑,拿上包出门。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车子出了一点儿故障,司机打了几下火,发现很费力。这部商务车是季江然的,用了一段时间,可是这一阵子没开它。司机说:“顾小姐,我下去检查一下。”
没有什么毛病,司机一脸憨厚的笑:“这车子性能好,我就猜它没有毛病。”
一路开出别墅区,路很宽阔,可是过往车辆很久不见一部。要一直开出去,上了大路,才会真正感受到人间烟火。在这里不行,总觉得人与人是不同的。
快下山的时候,车子忽然停住。
司机“咦?”了一声。
顾浅凝本来在想事情,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以为又是车子坏了。
司机说:“那不是二少的车?”
季江然开一辆玛莎拉蒂,招摇过市,还没几个不认得他的车。
顾浅凝透过挡风玻璃看过去,心头一惊,脸色有些发白。
前在车门打开,季江然已经从上面走下来。轻风将他的额发撩起,摇曳如星辰的一双眸子,散着一点儿邪气又不解的光。
顾浅凝身体发麻,还是推开车门下去。
季江然摆了摆手,司机调头离开。
顾浅凝走过去,盯紧他:“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季江然穿黑西装,白衬衣,没有打领带。语气闲散:“我担心你,所以陪你一起去。”
顾浅凝手掌默默收紧,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困难起来。胸腔一阵一阵的紧缩,每每呼吸一下都是疼。
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他连嘴角的笑都是漫不经心的,说起话来语气轻浅,亦是轻描淡写。
而顾浅凝的心却如同坠上千金,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就算伪装,都不能装的跟他一样。
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故事到了这里,实在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他到底不是一般的人,轻而易举就将她识破了,她的欲念不过才动一动。
“你什么意思?”
季江然淡淡眯起眸子,敛了笑:“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什么意思?出去透透气,需要将贵重的东西和证件全部拿上?你是打算一去不复返了?为什么?”
顾浅凝重重的吸了口气。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算计我,却还问我为什么?”
他们都是谨慎入微的人,连床上也是。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怀孕,所以不容一点儿意外发生,如果他真的马虎,她绝对不会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总算他也小心翼翼,从来都是无比谨慎,不用她时刻提醒,每一次措施都做到最保险,她才安下心来。
所以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反应不可思议,他分明不想要孩子的。
还是说,那些谨慎和小心翼翼,只是刻意做给她看的?让她放心,最后只是为了让她疏于防备?
顾浅凝叹了句果然,她果然就中招了。
“那些套子你都做过手脚了对吧?所有的措施防范都是形同虚设,你那样做,根本就是让我失去防备,怀上孩子对不对?”
季江然眸光凝紧,她到底想明白了,竟然这样快。
唇角抿得死死的:“我爱你,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有什么错?”
他是没有错,他从来都没有错。哪一步都算计对了,名副其实的步步为营。是她错了,错得离谱……被人算计了那么多次,还从没哪一次被人算计得这样狼狈过,这才是真正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顾浅凝慢慢睁大眼睛,声音破喉而出:“你和季江影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根本不是什么水火不溶的冤家对头,这一切是你们刻意给世人的假象,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好搭档,对不对?”
她一直觉得哪更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不会有那些巧合,她永远只是逃不掉。就像一只风筝,被放飞出去,无论多高多远,只要有人拉一拉手中的线,她总要回到原点上。她竟傻傻的做了多么多无用功,直至最后对他感恩戴德……却忽然觉得,他就是那个放风筝的人,或高或远,线的一端都是在他的手中。季江影不是,他一定不是那个最为神通广大的人。
季江影不是心慈手软的男人,也不是个轻易就会善罢甘休的人,如果他真想杀她,不会屡次不能得手,更不会失手之后轻言放弃,暂时就不理会她了……又是在她被季江然感动之后。这一切莫非只是虚张声势,不过就是吓唬她,激起烟云,制造硝烟弥漫的假象,让她只能呆在他的身边?
她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种什么关系?搭档?还是合作伙伴?或者只是在这一件事上共谋?
只要她肯呆在他的身边来,就是安全且安逸的,就连季江影都明着暗着的给她这样的暗示。现在想一想,他就是遁着季江影的暗示,才来到他身边的。他说这是a城最能和他相抗衡的人,他说这个男人是让他最没办法的一个……于是她就顺理成章的找上来。
既然他这样强大,又一心护她离开,为何又总是逃不出?
不论她用什么法子,总会被季江影顺利追踪。
“是你给我的车子有问题对不对?”
她不是个做事没有防备的人,就算是季江然。第二次出逃,季江然载着上官小小去机场,她要去哪里,走哪一条路线,便是连他都没有说。所以离别的一幕或许觉得感伤,连他也说,只能送她到那里,让她自己保重。
伸出手来抱她,那一句怨怼的话,不轻不重,却正好落在她的心坎上。即便看着天,还是会觉得难过。
可是,转了一圈,她仍旧回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车子被追踪定位,季江影不可能轻易找到她……就连那场导致交通瘫痪的车祸,在这一刻通通变成疑点。
她无论如何再不能相信他。
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倔强的不肯眨一眨眼。
季江然心中感叹,季江影不止一次提醒他,这个女人不好驾驭,亦留不住。他处心积虑,软化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一辈子,没想到她这样机警,到了今天,玄机就已经被她看破了。
他靠到车上,无可奈何的笑出声:“你还真是……不是车子有问题,是你手上的戒指,根本就是个定位仪。”
跟季江影比起来,他更擅长算计人心。笃定她已经舍不得扔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