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酒肉,瘦猴子?虽没长肉,馋虫已经没了,嘴巴也养叼了。
听到是?文素素的吩咐,瘦猴子?赶紧闭上了嘴,将案桌上的碗碟收拾开,许梨花将筐子?放下,何三贵拿着剪刀签子?过来,几人坐下来拆蟹。
瘦猴子?的手刚伸出去?,许梨花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了:“净手!”
文素素喜洁,瘦猴子?马上窜起来,奔去?灶房打了热水,先盛了请文素素净手。
许梨花见文素素的酒盏空了,提壶替她斟满,满足地喟叹一声,“这日子?,才叫日子?!”
何三贵将拆开的螃蟹放到文素素面前,道:“老大吃这个。”
文素素拿了只螃蟹掰开,道:“我自己来,吃蟹就要自己吃才有意思。”
瘦猴子?斜了眼许梨花,难得没与她斗嘴,道:“梨花这句话说得是?,以前我们?那叫求活着,现在才是?人过的日子?。”
许梨花手上不?停拆蟹,道:“瘦猴子?你少?说话,贵子?也不?能说。你们?再苦,终究是?男人,能有我们?女人苦?在乡下,女人跟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回到家,张罗饭菜,洗衣,喂养牲畜,纺线织布。哎哟,这一天?下来,比那牛都辛苦。谁家养了牛,都宝贝得很,舍不?得将牛用狠了。用起女人的时候,可没见人同情过。”
何三贵极为专注地拆蟹,大气都不?敢出。瘦猴子?看了眼许梨花,本想说些什么,见文素素淡笑不?语,忙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喜雨左看右瞧,不?紧不?慢啃着蟹腿,再品一口酒。一壶酒,很快就被他吃了大半。
送来的节礼中酒多,文素素任由他们?吃。她只有一个要求,要是?吃得烂醉,撒酒疯的话,从此以后不?许再碰酒。
瘦猴子?他们?几人就吃得烂醉过,除了喜雨的酒量好,自制力强,他如今还有吃酒的资格。
虽然被馋得偷偷咽口水,瘦猴子?他们?几人,到底没敢再碰酒。
喜雨的例子?摆在那里,让他们?无?话可说,清楚自己差距与不?足。
许梨花没吃酒也醉了,絮絮叨叨说起了前去?当差的事:“我从没独自出去?做过事,哎哟,当时一走?出门,我腿都发软。”
瘦猴子?呵呵,不?留情面地道:“当时你可不?承认。”
许梨花喷道:“我当然不?能承认,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独自领了差使出门,像你们?男人一样去?当差做事,我哪能出门就认输了?”
文素素上次让瘦猴子?他们?三人,分别前去?各村提点会织布的妇人,别信天?上会掉馅饼,稀里糊涂签了卖身契。
人手不?够,事情紧急,许梨花与瘦猴子?何三贵几人,需要独自前往。
虽然许梨花去?的村,曾经跟着文素素去?过,她都熟悉。不?过那时候有文素素在,她自己去?,还是?惴惴不?安。
喜雨慢吞吞道:“我初到七少?爷身边当差的时候,也紧张得很,生?怕自己做错了。”
许梨花高兴地望着喜雨,道:“我也一样,生?怕自己当不?好差使,出了差错,以后老大再也不?让我出去?了。”
说到这里,许梨花鼻子?一酸,蓦地哽咽了:“老大平时也不?怎么要人伺候,瘦猴子?贵子?哥能领差使出门,就我没用。以前吧,都说男女有别,这本该是?男人的差使。只瞧瞧老大,哪来的天?经地义?我不?敢与老大比,总可以与瘦猴子?,贵子?哥比一比。”
何三贵放下了签子?,默默起身去?倒了碗热茶,放到许梨花身边。
瘦猴子?没再翻白眼,喜雨冲着何三贵挤眉弄眼,抬起衣袖做擦汗状。
何三贵明?白过来,掏出帕子?,一并放了过去?。
许梨花端起热茶吃了口,嫌弃地斜了眼帕子?,却没有去?拿,抬手拿自己衣袖擦了。
瘦猴子?噗呲笑出了声,何三贵黑着脸,收回帕子?,踢了瘦猴子?一脚。
瘦猴子?呲牙,还了他一脚。喜雨盯着脏帕子?,伸手将装蟹黄的碗挪开了些。
许梨花抹完泪,吸着鼻子?,道:“女人出门独挡一面做事,难呐!你们?都不?懂。”
喜雨煞有介事点头?,“梨花说得对,我们?卫国公府里的嬷嬷婢女,识文断字,看账算账样样都会,却做不?了外院的管事。出门应酬,与人打交道的,皆是?男管事。”
许梨花好奇地道:“你们?七少?爷院子?里伺候的嬷嬷婢女,可是?连门都不?能出?这次出来,七少?爷身边就没婢女嬷嬷伺候。”
喜雨道:“七少?爷院子?只有粗使婆子?伺候,没有婢女。贵妃娘娘下了令,不?许七少?爷身边有年轻的婢女伺候。”
许梨花更?加好奇了,问道:“贵妃娘娘的规矩,可是?有什么讲究?”
喜雨装作?吃酒,无?论如何许梨花如何追问,都不?肯开口了。
许梨花知道喜雨打定主意不?说,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口,只能悻悻放弃了。
“当时我在想,要是?办砸了差使,回来如何向老大交待。老大可会嫌弃,不?要我了。”
许梨花挣扎了下,看向文素素问道:“小的办砸了差使,老大可会赶小的走??”
文素素抿了一口蟹黄,再吃一口酒,道:“这次你办砸了,也没什么要紧。你是?初次独自前去?办差,办砸了,我也有责任。一半是?你的能力不?足,一半是?我的看人眼光不?足,看错了人。责任五五开。”
许梨花松了口气,喜雨又道:“这次王爷出门,身边没带谋士师爷,王爷嫌弃谋士以下犯上,故作?聪明?,几个谋士都被他赶走?了。”
文素素微笑着问道:“谋士是?王妃给王爷所选,还是?贵妃娘娘所选?”
喜雨懊恼得直想咬断舌头?,瞪着酒盏挣扎了下,毫不?犹豫推开了。
文素素的问话,他不?敢不?答,含糊着道:“是?王妃所选。”
这就是?迁怒,鸡蛋里挑骨头?了。
喜雨不?敢再吃酒,这时门外响起了车轮声,最近送节礼的人多,他抢着起身往外跑去?,“我去?开门。”
瘦猴子?脸上堆满了笑,烦躁地道:“唉,又来送礼了。湖羊黄羊点心,都吃腻了。”
何三贵跟着点头?,文素素抬眼看向大门,眉头?微皱,对他道:“去?打些热水来。”
瘦猴子?积极地站了起身,往灶房奔,“小的去?打水。小的加些菊花进去?,老大洗了手不?腥。”
“咦。”瘦猴子?奔到一半,顺道看向大门外,脚步不?由得微顿。
喜雨似乎在与人说什么,他刚转身往回走?,院外的人跟着走?了进来。
喜雨急着阻拦:“七娘子?,请稍等,我得去?向娘子?禀报。”
瘦猴子?的宅子?小,没有大户人家的影壁。从正屋出去?,下两级台阶就是?庭院,几步穿过庭院,就到了大门边。
文素素道:“喜雨,快请七娘子?进来坐。”
喜雨马上恭敬地道:“七娘子?请。”
徐七娘子?面色苍白,目不?斜视盯着文素素,直直走?了过来。何三贵许梨花忙着收拾案几,端着蟹黄退下。
文素素曲膝见礼,徐七娘子?站在台阶下,就那么望着她,然后缓缓走?了上来。
“七娘子?请坐。”文素素指着杌子?,道。
徐七娘子?终于移开了眼,望着案几上的点心吃食,空气中的螃蟹气息,酒香,哑声道:“文娘子?真是?会享受。”
文素素微笑了下,道:“七娘子?是?吃酒,还是?吃茶?”
徐七娘子?在杌子?上坐下,道:“我到江南道之后,还没吃过酒。”
文素素对端着水过来的瘦猴子?道:“再去?拿两坛酒来。”
瘦猴子?下去?搬了酒,许梨花拿了些新鲜的点心,干净的酒盏奉上,几人一起退回了灶房。
文素素擦干手,提壶将徐七娘子?的酒盏斟满,她端起扬首吃完,再将酒盏重重放下,“再来一杯!”
文素素也不?多问,再给她斟满。徐七娘子?接连吃了三盏,方冷冷道:“你早就料着我要来了吧。”
文素素不?承认,也不?否认,如实道:“我没想过这件事。”
徐七娘子?眼睛一眨不?眨直视着文素素,呼吸逐渐沉重起来,眉眼间的温和不?见踪影,惟余下了戾气。
“你没想,好你个没想!”
徐七娘子?声音冷厉,飞快地道:“你连夜让郭老三他们?的织坊复工,给织娘加工钱,工钱亲自交到织娘手上。织娘拿到工钱,几近掌了家,她们?摸到了钱,摸到了属于自己的钱,哪还愿意签身契。我被逼无?奈,只能转而去?乡下找织娘。你又先我一步,差你手下的人去?村里,给村里的人打招呼。只整个茂苑县,总有会看上钱的,我还是?买到了足够的织娘。可惜,你差人去?村里给人打招呼,都是?你虚晃一招,让我无?所顾忌,出大价钱,买到了秋蚕茧的丝,赶着织出了绸布。便宜的绸布,被你派人全部买了去?,转手就能大赚一笔不?说,你还让人暗度陈仓,织了丝麻。故意落后一步,等到锦绣布庄将库房里的绸布卖完之后,再摆上布庄售卖。丝麻,呵呵,你反手一招,用徐氏的丝麻,打败了徐氏!”
文素素只抿着酒,静静看着徐七娘子?,沉默不?语。
徐七娘子?自己提壶斟酒,她的手发着抖,酒流得到处都是?,沿着案几流淌,滴到了她寺绫的衣衫上。她浑然不?顾,端起酒盏,酒洒了一半,她吃了一半。
深深喘息几口气,徐七娘子?死死盯着文素素,“殷七郎急匆匆回了一趟茂苑县,又急匆匆走?了。周王是?个废物,他没这个脑子?,皆是?你在茂苑县坐镇指挥。殷七郎听了你的安排,写了折子?回京,选好时机递上去?,参奏秦王府和卖,买良为贱,使得村里的地无?人耕种,动?摇大齐的基业,江山!”
锦绣布庄为了操控织娘,连着全家老小都一并买走?,去?衙门过了契书。
本来,锦绣布庄买作?坊的织娘无?关紧要,在村里买织娘也无?关紧要,秦王府强买强卖,皆无?关紧要。
顶着秦王府的名?头?,锦绣布庄去?衙门过契,胥吏绝不?敢过问。
等到契书经了衙门之手,秦王府想要辩解,都无?从辩起。
民以食为天?,耕读传家,耕尚在读之前。
周王也是?亲王,宫中有殷贵妃,周王妃也是?个聪明?的,秦王府无?法只手遮天?。
“哈哈哈,好一个动?摇大齐的基业,江山!从买人买丝,到织布这么久,周王府都毫无?动?静。等到秦王府撒了大笔银子?出去?,替人做好嫁赏,这参奏的时机选得真是?好!损坏大齐基业,江山,可是?几近造反的大罪!”
徐七娘子?又猛灌酒,笑得眼眶血红,凄厉地道:“你从见到我的那天?,就在装。你看着我一步步走?入你布下的陷阱。你看到我跳进去?,岂能不?等着看笑话,如何能不?想!”
文素素侧头?想了下,真诚地道:“我真没想过。我一般不?喜欢回头?,只会向前看。”
徐七娘子?胸脯起伏,喘着粗气盯着文素素,冰冷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我当时真该杀了你!”
酒壶的酒空了,文素素再开了一坛倒进去?,放在炉子?上煮。
“你杀了我也没用。”文素素耐心剥着栗子?,看向徐七娘子?认真道:“蚕桑是?江南道的根,绵延几百近千年,向来兴盛。江南道也不?乏聪明?人,这次锦绣布庄败了,并非是?败给了我,而是?遭到了整个江南道布料行?当的抵抗。等到江南道的蚕桑哀鸿遍野时,徐七娘子?以为,那时的情形又当会如何?”
徐七娘子?逐渐平静下来,只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道:“文娘子?为何不?等一等,那时岂不?是?更?好看笑话?”
文素素道:“破坏容易,再建立难。”
徐七娘子?久久没做声。
小炉上的酒温了,文素素提壶替徐七娘子?酒盏斟满,再斟满自己的酒盏,举起杯,道:“七娘子?是?难得的聪明?之人,换作?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徐七娘子?盯着她,片刻后端起杯,与文素素的相碰,“文娘子?早就预料到,故不?肯投靠。”
文素素饮了杯中酒,摇头?道:“倒不?是?全因着此。”
徐七娘子?也吃了酒,嘲讽地道:“难道是?为了殷七郎?”
文素素微微笑了起来,徐七娘子?望着她,缓缓挺直背,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几步之后,徐七娘子?回转身看着她,道:“我并未输给你。”
文素素说知道,她输给了秦王府,秦王妃的野心。
如果她有更?大的自主决定权,就算吞不?下整个江南道,至少?可以在江南道占据半壁江山。
文素素当然不?会投靠她,欣赏归欣赏,终究道不?同。
徐七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