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制

入夜时候, 风雪吹得更骤,而神府中殿内青帷垂落,温暖如春, 火盆燃烧着, 小犬小兽安静俯趴在一旁,陪伴着书案后的男子。

羲灵轻叩殿门,“笃笃”的三下, 从殿外走进来。

小兽抬起头来,见到是她,互相对视一眼,人精似地退了出去。

卧在书案上的猫公懒得动, 只是抬起头,看清楚她手中托着的是何物时, 困意一消而散。

她朝书案望来, 见男子没有抬起头, 便未曾开口, 径自走向往灯架,将手中蜡烛轻放上去,拂灭其余的灯烛。

殿内光线昏暗大半,只余下谢玄玉身前书案上那一只灯,还在幽寂烧着。

一直不曾被动静惊扰的谢玄玉,将视线从军报上抬起,看向昏暗处。

羲灵立在那里,一身薄裙被烛光照得昏黄,垂着眼帘, 正在点燃她带来的蜡烛。

她自是能察觉到, 那身侧投来的视线, 指尖搭在灯架上。

灯芯处爆开火花,一缕青烟升起,随之弥漫开来的,还有寸寸丝丝的香气。

那香气幽娆轻曼,她只是靠近闻了一下,识海中好似弥漫开了一层朦胧香雾,她将指尖沾染的一点雪送到鼻下,清凉之感沁入鼻尖,稍许缓和了血液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感觉。

这是愉情香的香气。

等到一炷香后,香气散开来,温度渐渐升腾,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一清二楚。guwo.org 风云小说网

来之前她犹豫过,还是携着蜡烛来见他。

火舌翻涌,烧痛她的手,羲灵回神将手抽回,转过头来。

坐在书案上的黑猫,警觉地绷紧毛发。

今夜的她格外不同,头发不再是松散披在身后,而是编成了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前,发尾还戴了珠玉,皓颈向下延伸进衣裙中,白得有些晃眼,衬得唇瓣越发红润,覆着潋滟的光泽。

显然,她今日这样有意打扮过,给某人看的。

猫公察觉得到,谢玄玉自然也能察觉到。他便正注视着她。

羲灵从昏暗中一步一步走来,面庞逐渐变得清晰,裙裾划过大殿,发出沙沙的细微动静。

或许是那香气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谢玄玉眼底的探究之色太过深沉,羲灵被看得浑身都烧了起来。

凤鸟族的王女,自小接受的都是族内最好教化,此刻步伐款款,裙摆不扬,弯下腰,在案几边跪坐下来。

那目光如炬,羲灵不敢对视,只垂下眼眸,望着面前桌案上杂乱的信件,问道:“在看什么?”

“军报。”

轻轻的两个字,叩击在羲灵的心田上,在心潮中划开更深的涟漪,他的面颊在咫尺之间。

羲灵问道:“前线怎么样?”

谢玄玉没有开口。她神色如常,肌肤胜雪,但今日比起从前,明显不同,特地调换了熏香,身上多了一股兰芷气息,从她浓郁的发间、纤细的脖颈间透出来,令人无法忽略。

她道:“你炉子里的香燃尽了。”

谢玄玉“嗯”了一声,她从袖中拿出香料,倾身打开桌上那只博山炉盖,指尖握着金勺,慢慢将青色的香料朝炉中添去。

这是催情的香。

他在看她添香,羲灵觉他察觉出什么,又好似没有,思绪乱走间,指尖一颤,香料顿时洒出来一片。

他没有移开目光,仍旧望着她,一直看着她将香料添完。

青色的烟雾飘出,吹得炉子云母片“噗噗”作响,散开来香气一点点侵染四周的空气。

香料不用太久就会起效,但等待的时候,短短一刻便漫长如年。

在这安静几乎凝滞的气氛中,羲灵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道:“你胸口的伤势好点了吗?”

“好多了。”

“没有再渗血了吗?”

她转过身来,四目相对,谢玄玉看到她耳根起了红晕,她倾身来,“给我看看你的伤势,好吗?”

那伤在他胸膛上,她无端想看,明显超出他们之间应有的界限,暗示的意味太过明显。

也是到此刻,谢玄玉才发现,她连唇瓣都覆了一层香气,不用太近便能闻到,清甜似蜜桃一般。

在他看她时,她的手已经搭上他腰间的革带,去解那腰带,只是太过慌乱,没有找到解法,谢玄玉一下握住她的手,她身子后退,下意识要逃开。

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再次倾身,柔声道:“谢玄玉,不给我看看吗,我为你找到仙草,你理应给我看看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不是吗?”

那澄澈的眼中,是无辜、是惊慌、是青涩,还有蓄意的勾引。

她纤细的指尖覆上他的手,“你若不给看,那你看看我的伤势,上次在海水里被冰山划伤,还需要你再帮我上药。”

猫公在一旁看着,想要提醒谢玄玉这香有问题,触及到羲灵眼尾扫来的一眼,只觉身子中流窜一股麻意,它被施了法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给谢玄玉暗示。

可谢玄玉根本不看它。

少女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发辫拨开到一旁,外裙渐次垂下,露出圆润的肩头。

“这里,你上次没有上药。”

谢玄玉轻声道:“之前不是不许我上吗,现在又要上了?”

她微愣道:“之前是之前,这次是这次。”

“有什么不同吗?”

羲灵想这人好不解风情,正要转头,却觉他的身子靠近,从他掌心覆上来的一刻,羲灵的后颈就不住地轻轻发颤。

“是被冰山划伤的吗?看着像是新伤。”他的话语从后拂来,羲灵的后耳垂僵住。

修士常年修炼,身负大大小小的伤,自然能辨别伤势轻重与大致受伤的时间。

羲灵道:“新伤旧伤,都是伤,不是吗?”

她偏过脸,唇瓣擦过他的肌肤,“不止后脖颈有伤,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伤口。”

言下之意:要看看吗?

烛火轻轻跳跃,香气已经布满了整片大殿,她察觉到他的掌心泛起了丝丝热意,热烘烘地,她额角也渗出了细汗,迫切的想要寻找什么来缓解燥热,而他的衣袍恰好清寒,温度冰凉。

羲灵身体贴上去,仰起头道:“我点了催情的香。”

她没有隐瞒,如实告知:“你如果觉得不适,可以立即让我停下来。”

她朱唇微启,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颈,衣袖滑下,露出手腕洁白的一截,而他没有避开,只是道:“为什么点香?”

羲灵气息微乱:“因为我知道你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烈与我同修的欲念,这催情的香可以助你。”

“为了你,也为了我。”

她自然不会那么好心助他恢复修为,此法也有助于她自己,双方各需所求。

能有增进修为的近路,为何要避而远之绕远路?

而谢玄玉此人,刚好符合她挑剔的要求。

羲灵看到自己面颊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他低下头问道:“为什么是我?”

有些话,放在从前羲灵绝对不会说出口,但在烛火和香气的蒸腾下,意识的闸口不受控制敞开,她在他耳畔,低喃了几句。

猫公立在案上,看少女红唇擦过他的耳根,留下暧昧的红痕。

几个词句隐隐约约从她口中飘出。

“因为郎君长得俊美,与我有救命的恩情,身材又极好……”

她眸光自他的眉梢往下,落在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上,却没有停住,继而划过他脖颈之上的喉结,紧绷的胸膛,再到被腰带勾勒出的劲窄腰身,最后是有力笔直的长腿……

他微眯眼眸,手握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颊,止住她向下打量的目光。

羲灵道:“你问了好多问题,你怎么还不推开我呢。所以,要不要把香给灭了?”

她拉过他的手,慢慢放在小腹上,抚过自己的肌肤,衣料的窸窣声响起。

猫公不敢再看,转过头去,只看到投在墙壁上二人的影子交叠。

烛火燃烧着,谢玄玉在她靠近时,不可抑制地仰起脖颈。

隔着一层衣料,她的手在丝绸外覆住他的手,丰处溢满他修长的指尖。

当滚烫的手掌,覆盖住她的肌肤,细腻的触感传来,好似终于让他滚烫的血液平复了一点。

他另一只手,反复抚着她的脖颈,看着那纤细的微仰,绷出袅娜的弧度。

她有些受不住,避开他的手,靠近贴上来,口中吐出热息。

“我们鸟类一向没什么礼节廉耻,族内混乱从不压抑天性,”她微咬红润唇瓣,“我已经是很懂礼法的小鸟了。”

说是懂礼法,然而她手掌用力,覆住绸缎下他的手,一边用气息撩拨他耳朵。

他喉咙滑动。飞雪扑打在窗上,殿外朔风吹卷,吹不散这屋内的热意。

羲灵道:“你此前送来的剑谱我看了,我这里有更好的,你要不看看?”

她手中变出一只册子,送到他面前,替他慢慢展开,上面画的是,是凤鸟族双修四十九式。

她道:“要都试一试吗?”

那面颊两侧酡红,仿若饮酒后醉了一般,眼眸中盛着光亮。

她的手再次试探性搭上他的腰带,又第二次打颤。

她有些裙袍散乱了,他却依旧衣冠楚楚,衣襟没有丝毫不整,若非羲灵感知到了他身体的异样与燥热,只怕真要被他骗过去。

“你为何不推开我?”

她靠过来,被他扣住腰肢,“你对我有欲望吗,你想要与我同修吗?”

她檀口微张,字字轻柔:“想要我的识海进入你的识海里吗?想要我和你做天下最亲密的事吗,想要你在这里将我的裙袍撕开,然后……”

后面的几个字,她只贴着他耳朵说。

谢玄玉总算领略到了,她口中鸟族不在乎廉耻究竟是什么样。

腹内的火越烧越滚烫,寻常修士会克制欲念,谢玄玉不会,他会与自己的欲念博弈。

非要将自己逼到一个临界点,然后停住,感受与自我周旋的过程,从中体会到一丝快意。

便譬如练习功法,明知练过了极致会反噬自身,却会反复地去练,当心中在对此功法渴求最大的时候,又恰到好处在临界点停住。

他与欲念博弈,从无落败。

现在,欲念变成了她。

羲灵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你怎么不推开我呢,谢玄玉,你会对我生出欲望吗?会对我有别的反应吗?”

她的丹唇流艳,羽毛般拂过他的喉结,便听到谢玄玉喘了一下,是那种喑哑的,压抑的,叩着沉重的欲念。

他指尖插进她满头青丝中,反复滑动,感受着发丝细腻的触感,似乎在抚平着什么异样的情绪。

她的发辫因此散开来,如流瀑洒落在他的臂弯里,身子贴进他的怀里。

他终于开口,唇瓣别在她耳后,哑着声音:“你借此为我疗伤,只是为了报答我将你从地牢捞回来恩情,还是真的是想与我双修?”

烛光描摹他的眼睛,双眸清亮。

羲灵的眼中划过一丝怔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话。

沉默了好半晌,殿内热息越来越重,猫公实在听不下去,跳下了桌。

良久之后,大殿中回荡着她的声音。

“就不能,都有吗?”

想要报答你的恩情,也是想要与你同修。

羲灵的眼睫轻颤,脸颊贴着他手心,看到他眼中的浓郁情绪凝聚。

她今夜只是想问他要不要试试,可到了这个地步,说出的这话,与情话何异?

理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羲灵脸颊慢慢靠近,她的眸子望着他,见他没有抗拒,捧住他的脸颊,唇瓣轻覆上来。

唇瓣与唇瓣相触,呼吸在方寸之间交换,她的睫羽擦过他的肌肤。

“我没亲过别人。”她有些局促,声音都有些颤。此前像一头耀武扬威的狮子,真正做起来,却反倒放不开来。

她轻抿唇瓣,忽然捞起堆在腰间的裙裾盖住肩头,趁着催情的香摧毁理智,在一切都来不及前离开。

动作慌乱间,她听到了身后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轻轻的一下,比窗外的雪更轻。

接着,她的被人一下拉回来,炽热滚烫的气息扑下来,唇瓣覆压而上,将她的话语碾碎在唇舌之间。

她下意识要躲开,男子的掌心却拢住她的后颈,迫着她仰起头来,那掌心太烫,她不得不仰起身子,却反倒将自己更深地投入他怀里,被迫承受着他一重胜过一重的吻。

鼻尖都是他清冽的气息,羲灵被抵在桌案上亲吻。

案几上的香炉被她扫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却无法让殿内的二人清醒,浓烈的香味散开来

混乱中,她听到谢玄玉对猫公道了一句:“出去。”

猫公吓得飞窜逃开,“哐当”将门带上。

冷风从外飘进来,她后背泛起寒意,避开他的唇瓣。

“给我看看伤口。”他道。

他眼眸含着化不开的浓重情绪,那目光太过炽烈,羲灵攥着裙带,感觉到它被一点点抽走。

她害怕海水,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去了冰川海里,弄得一身都是伤,上一次,他只给她腿上伤口上了药,

她俯在云被里,感受着他的唇上的力道。

说好看伤口,耳垂却被轻咬。

青丝落在枕上,流水一般倾泻,被他的指尖挑弄地卷起一缕,肩背叠合在一起,光影晃荡,青帷在动。

男子的手臂按住她肩头,影子投在墙壁上,那坚实匀称的肌肉,任谁都可以看出藏着爆发力。

用力时,他的手臂上青筋会滑动。而他会握住她的手,指骨滑入她的指缝中,贴合在一起。

风雪骤然,席卷天地一白。

他检查了她所有的伤势,又如此前一样,看到了她的胎记,羲灵眼尾泛红,鬓发被细汗打湿,在朦胧光影中望向他。

他犹如一匹被吊起兴致的狼,望着她,俯下身轻吻她蝴蝶的胎记,像是蚂蚁的啮咬,羲灵蹙眉侧过头,看到一旁的山水屏风,好似自己也化成了山中的水……

窗外暴雪不止,而天命书外,是滴答淅沥的雨水。

画面在羲灵识海中闪过,有些感受能切实体会到。

譬如,屋内旖旎似春的温度,譬如浸满殿舍的熏香,以及他怀抱自己时滚烫的臂弯……

她从书中抽出思绪,睁开眼帘。

那天命书上到底是谁引诱谁说不清,是她带去了香,可她明明告诉他香有问题,生出退却之心,最后他却拉过了她。

“哐当”一声巨响,羲灵看过去,猫公跌下桌,慌慌张张爬起来,看到她,又看一眼他身边人,尾巴炸起。

羲灵垂下手,手心覆上一柔软之物,意识到身边人的手背,对上谢玄玉的眸子,才想起来他就在身边。

他抬起眼帘,那漆黑的眸光,便如天命书里一样。

窗外传来了脚步声,有做杂役的师兄声音响起道:“你二人还不走吗?天快黑了。”

羲灵回了一句“这就走了”,去收天命书,又一句话刚好跃入她的眼帘。

天命书关于那一夜还有一段描写,风雪呼啸,以至于二人都忘记了她本意是来为他疗伤。

在次日,谢玄玉的胸膛伤势,因为昨日不加节制,而撕裂开来。

羲灵余光扫向他,见谢玄玉便正盯着这一句话,她将天命书合上,阻绝他的视线,他抬起眸来看向她。

“……”

“你此前就看过了,不是吗?”羲灵道。

“没有。”

羲灵愣住:“没有吗?”

他清越的声音染着沙哑:“我看到的天命书下卷,这一段没有详细的描写。”

谢玄玉眯了眯眼,望向她。

他的天命书,只一带而过了描述这一夜。

有许多细节,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比如是她带来了催情的香,是她先蓄意地勾引他。

他的目光便如在床帏之中时,www.youxs.org,像一匹野狼,羲灵后背渐渐泛起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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