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老住持一口口水呛住,差点没噎死。
好歹是在人家地盘上,陈玄奘不想惹麻烦,忙上前要赔礼道歉。悟小空就像是料到一般,忽然回头一跃,从那老和尚肩头跳到他师父脸面上,四爪并用,扒得紧紧的。
玄奘顿时没法开口说话。
何止是开口,他都快不能呼吸了。
老住持候了半晌,见背后那和尚不搭腔,便强笑着自己找台阶下:“不敢,不敢。老僧若不慎扰了二位法师休息,那可真是犯了大过,羞愧难当了。”
悟空见师父再没有插嘴的意思,放开他去呼吸。
这猴机警的很,只怕这老秃驴起了坏心思,背开他要去作妖,索性辩驳:“不碍事,不碍事,俺小孙睡前把你绑到那蒲团上,堵上嘴便是。”
老住持:“……”
他看出来了,这毛脸雷公嘴的难缠得很,还得先安抚住,避开他,拿那小白脸开刀!
于是,老住持故作和善道:“老僧听这位小法师的。”
悟小空歪着头也不接茬,还安抚性地拍了拍玄奘的肩膀,给他一个“俺小孙保护你”的眼神。
玄奘多瞧了一眼,觉得还怪可爱的。
二人一猴拾阶而上,要过三道山门,才能到达寺院殿阁处。
悟小空一路蹲坐在师父肩头,左瞧右望,但看一侧是钟鼓楼,一侧是浮屠塔,更远处林柏长青,此刻已是落了薄薄一层雪。
山中雪急,万籁俱寂。
小猴儿似是觉得太过安静,无聊了些。便路过那钟鼓楼一蹦三跳的,撞响了寺中的梵钟。
“咣——”
“咣——”
“咣——”
洪钟声响遍整个观音禅院。
不多时,从山门之上各处殿阁廊房中,便涌现出无数僧人和小沙弥,跟着寺中住持的小僮气呼呼瞪了师徒二人一眼,与他师祖耳语。
“您听听,这钟撞得乱七八糟,都把做晚课和休憩的僧人们打搅出来了。”
这话说完,便有一念经和尚登了钟鼓楼,斥责道:“你这泼皮猴儿,为何在此乱敲梵钟,你可知,这钟声绝非凡品,普通人听得一声消灾免祸,听两声长命百岁,三声便是福禄喜三全……”
悟小空懒得听这罗里吧嗦的说辞。
凡人造出来的铜钟罢了,他小孙耶耶怎么就敲不得!还敢嫌他撞得乱七八糟!
这猴倔脾气上来,谁都拦不住。
于是,整个观音禅院的僧人,便目瞪口呆地站在大雪地里,看那叼着奶嘴的猴儿越撞越快,越撞越带劲,来了一段热火朝天的演社火1表演。
“咣咣,咣咣咣——”
“咣咣,咣咣咣——”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咣咣咣!”
悟小空凭着一人之力,叫清净了数年的观音禅院热闹的鸡飞狗跳,锣鼓喧天。
他一个猴,就是一只社火大队。
舞罢,小猴儿从钟鼓楼一跃而出,蹲坐在玄奘身前的松树树梢上,骄傲脸问:“师父,俺小孙撞得如何?”
陈玄奘同样目瞪口呆的立在雪中,直到社火收尾,余音绕梁,徒弟喊了他一嗓子,这才生无可恋又满含幽怨地瞧着悟小空。
“……撞得好,下次别撞了。”
小猴儿眼中有些失落,挠头眼巴巴问:“既然好,为何又不撞了。”
这一副惹人恋爱的模样落入玄奘眼中,便不舍得再责备。
一时寂静后,人群中却有个和尚带头鼓掌起来。
“好好好,师兄,若是当初敲木鱼有这般好玩,我就不做武僧了,整日听着就喜庆带劲!”
众和尚怒气冲冲扭头一看——
原来是他们禅院唯一的武僧小师叔见空,一扫把能打死人那种。
哦,那没事了。
见空的师兄,便是观音禅院的老住持。
老住持听到这玩笑话,脸色不自然地有些阴下来,他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看众人望来,便又换上一副微笑和善的模样。
老住持:“阿弥陀佛,见空,莫要胡言。师父圆寂前有言,命你作一扫地僧,习武护寺,万万不可违背了。”
见空对这几句听惯了,挠挠头,扛着扫把便扬长而去。
气氛重新回归到社火演罢的冷场里头。
老住持似乎是怕小猴再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连忙拉着玄奘往正殿同去。“本寺名为观音禅院,法师既来了,定要进去拜过才是。”
陈玄奘仰头瞧去,见那正殿宏伟,果真悬着“观音禅院”四字。
他合掌礼拜一番,诚心道:“还请住持前面带路。”
悟小空扁扁嘴,越上师父肩头,小声嘀咕:“那观世音当着面您也没拜过几次,怎的庙里塑个金身,便诚惶诚恐要拜呢。”
玄奘:“……”
那是我不想嘛!还没跪下菩萨影儿都没了。
心中这么想,玄奘口上却嗔道:“前头你气性大跑了一回,菩萨来给了这金咕咕咒;落水着凉又是一回,菩萨予你救命好猫。为师都操心你这泼猴崽子,怠慢了菩萨,如今路经祠庙,该不该好好感谢一番,供奉香火?”
悟小空歪着脑袋想了想——
西天取经,传的是佛法,若这人间香火供奉尽归灵山,天庭众神仙会如何呢?
小猴儿忘了许多事,一时还想不太明白。他也不钻牛角尖,心思轻快,嬉皮笑脸便随着玄奘入了大殿。
师父上香他点火;
师父合掌他作揖;
师父跪到蒲团上叩首,他也一骨碌翻个跟头,躺在蒲团上不起了。
陈玄奘无奈得很,对着菩萨告饶半晌,去拉那赖皮的小徒弟,却发现怎么拽都拽不起来。
玄奘:“你又怎的?”
悟小空拍拍肚皮,传来一阵“咕咕”声:“师父,俺小孙不知怎么的,竟又饿了。从前在花果山只吃果子也不曾如此。”
玄奘眼睫颤了颤,想到了先前金头揭谛的叮嘱。
这还是个长身体的猴崽子,莫非,除了那奶嘴,真得吃些肉蛋才成?
陈玄奘对自己要求苛刻,却并不会拘着还是个小崽子的徒弟。
事实上,玄奘心中很清楚。
从南朝梁武帝萧衍起,才有僧人不许用干肉和酒类的佛门戒律。一篇《断酒□□》,算是彻底拉开了僧人食谱改写的序幕。
陈玄奘是中原和尚。
他清楚从前的僧人可以食用“三净肉”、“五净肉”之流,且并不会因此担上因果。
只是须臾,玄奘便做了决定,转头问:“老住持,寺内灶台能否借用一番?”
老和尚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怔了怔才点头答:“有的,有的。法师需要斋饭,老僧着幸童2去做便是,不必辛苦跑一番。”
玄奘摆摆手:“不敢劳烦,我这徒儿嘴叼的很。”
要在和尚庙吃肉蛋奶嘞。
住持见状也不再强求,指了一个幸童道:“老僧先带法师去僧房,待你们放下行囊,再叫幸童引路。”
玄奘点头应好。
悟小空倚着玄奘臂弯,无力地嘬了嘬奶嘴,总觉得这还不够,他一口牙痒痒,得用什么磨磨。
于是,玄奘一路将猴儿托举着到了禅房,甫一放下,便看到直裰小臂上破了个大洞。
陈玄奘咬牙切齿:“……悟空。”
小猴儿也知晓犯了错,猴身子缩成一团,金色的瞳孔水汪汪一片:“师父,俺小孙牙痒痒。”
玄奘叹气:“那也不能拿为师来磨牙。”
悟小空弱弱:“……那我换个别的和尚。”
门口的老住持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玄奘:“……”
眼看着徒儿快饿成狗了,陈玄奘不敢再耽搁,连忙请求老住持:“我这徒弟还是个孩子,老住持莫要害怕。”
老住持:“……”。
这哪里像孩子,我年纪大了,你也别开滤镜骗我!
玄奘又道:“可怜他小小年纪没爹没娘,吃不好睡不稳,如今怕是要换牙,还请住持着寺中小沙弥代为寻些‘五净肉’3,贫僧借个锅灶与他煮了吃。”
老住持哪里敢有不从的。
他怕不找些“五净肉”来,自己就变成磨牙骨了。
约莫天黑时候,住持身边的小幸童敲了禅房门进来,说是寻到了“五净肉”,已经拖去柴房灶头,请陈法师过去一趟。
玄奘掌着灯,起身跟上。悟小空连忙爬上师父肩头,怀里还抱着揉成一团的锦澜异宝袈裟。
玄奘疑惑:“拿这宝贝做什么?”
小猴儿:“师父,这东西可比你手里的灯明亮多了。我怕你切到手,莫慌,莫慌。”
陈玄奘狐疑地看了徒弟一眼,倒也没再拒绝。
观音禅院的灶房很大,灶头边便有垒得整齐的柴火。陈玄奘将灯放在案头,觉得果真太暗了些,竟看不清地上“五净肉”是何物种。
悟空笑嘻嘻凑上前,将锦澜异宝袈裟吊在屋子正中,顿时犹如天明。
师徒二人这才瞧见,地上俨然是一头被冻死的野山羊,许是没死多久便落了大雪,羊身上被啃食的痕迹并不多。
陈玄奘合掌闭目,念了段经文。
悟小空惊讶:“师父,和尚不能杀生吃肉,我们真要开荤?”
玄奘道:“只你一人吃,为师不吃。且这‘五净肉’不算荤腥,你刚入我佛门,又在长身子,吃一些无妨。”
接下来,玄奘一边指挥着悟小空剁肉,一边解释何谓‘五净肉’。
简单来说,就是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自己而死、寿数尽而死,以及“鸟残”五方面都满足的,便是五净肉。
前四者还好说,但最后一点,却是不容易满足。
鸟兽蚕食所余下的,多是吃不得了。如今日这场大雪掩盖保存完整的五净肉,还真是少见。
陈玄奘将片好的肉洗干净,稍作腌制。
佛家讲究戒荤,如葱、蒜、韭、薤、兴渠之流,玄奘自是不敢放的,这禅院中也没有。
只用简单的配料,他便生火烧水,打算给悟空弄个唐人最爱的炖羊肉。
那老住持的幸童闻着味儿有些馋了,偷偷咽了口口水,与玄奘打个招呼,跑到门外头守着。
悟小空坐在小板凳上,等着陈玄奘盛了满满一碗羊肉给他。
小猴儿眨巴着眼,好奇的看着白汤中的炖肉:“师父,我真能吃肉吗?”
玄奘想了想道:“上回你着凉,是金头揭谛仙师特意叮嘱的,要你补补身子。想来不会有错。”
悟小空闻言,这才用爪爪攥着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肉,放入口中。
玄奘期待道:“如何?为师做的可能吃?”
他炖这肉,加了些山楂、白芷、陈皮、草果等药草作料,也不知是不是好吃。
小猴儿第一次吃肉,咬到口之后,便知道这副身体确实需要此物。顿时吃的越发香甜。他连连点头:“师父,好吃好吃,你也吃!”
玄奘:“为师不吃,你自己吃。”
悟小空连吃带喝吸溜完一碗,看到大锅里头还有许多,摸摸肚子道:“吃不下了。放着也是浪费,不若给禅院的和尚分一些。”
陈玄奘知晓这猴儿是吃饱了无事生非。嗔他一眼:“胡闹,那都是出家人,莫要强求。”
小猴儿做了个鬼脸,一跃上了门前倒挂着,小声嘀咕:“肉这般好吃,他们若不从,俺小孙便将这帮和尚都串了做个烤肉串!”
门外,老住持的幸童倚着大树正在打盹,模模糊糊听到“肉……好吃”“……不从”“和尚串成烤肉串”,一个激灵吓得弹了起来。
他与到吊在门上的悟小空对视一眼。
小猴儿正闲闲叼着奶嘴,见状笑了笑,还没说话,那幸童大叫一声,一溜烟跑没影了。
玄奘从里头走来,拍了拍猴脑袋:“你这顽皮猴儿,又做了什么?”
悟小空捂头,眨眼。
俺小孙……还什么都没有做诶!
大雪漫天飘。
幸童一路跌跌撞撞,从月洞门穿行,绕过廊房,奋力向自家住持的禅院内跑去。
老住持正坐在屋中泡脚。顺便再与两个有钱的徒孙哭哭穷,卖卖惨——
“哎哟我的亲娘啊,可怜老僧活了一辈子,将要入土,都没有一件宝贝袈裟可穿。”
一徒孙名叫广智的,冷漠脸道:“公公,你都搜刮八百七十二件袈裟了,换洗的过来吗。”
老住持噎了一下,拍桌道:“……我一天换三件,要你管!都说了不要叫我公公,叫师祖!”
广智:“好的,公公。”
住持:“……”
正无理取闹间,小幸童一个猛子扑进来,跪地滑铲,哭爹喊娘道:“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老住持暴跳如雷:“又咋了!又咋了!他要肉不是已经给了,难道还要喝酒!”
小幸童哆哆嗦嗦:“仆守在外头,听到那毛脸雷公嘴吃得香,便与那陈法师密谋……”
“密谋什么?”
“要把我等都烧了,做成烤肉!”
老住持闻言双眸眯成一条线,眼中划过寒光。良久,他沉声道:“他既无情,休怪我等无义。广智,今夜放火烧禅房。”
广智迷惑:“公公,为何自戕。”
老住持:“蠢货!烧陈玄奘他们的禅房!记得把那锦澜异宝袈裟给我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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