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界山

天暗草深,马脖上铃儿轻响。

陈玄奘喘匀了气,斟酌半晌,主动开口道:“你方才说你姓孙。”

马背上的小猴儿百无聊赖,正仔细用爪爪给白马梳着鬃毛,闻言抬头,笑吟吟答话:“正是正是,我法名叫做孙悟空。”

陈玄奘默念一声这名字,赞道:“此名甚好,往后为师便喊你悟空。”

小猴子摆摆手,蹲坐下道:“随意,随意,叫悟空也好,空空子也罢,师父若不讲究,还可以叫孙耶耶。”

玄奘:“……”

不,贫僧讲究。

玄奘有心想教育徒弟要有长幼尊卑,不可无礼。回头就瞧见那小猴儿早已单脚立在马背上,蹦跳着扑蝶捉鸟玩去了。

便是抓住了,也只是给山雀挠挠痒,命令它们以后不许在师父头上拉屎。

闻言,陈玄奘一脸微妙,身上那份古板庄严的气息倒是淡了些许。

他眸色柔和下来,嘴上唠叨着:“悟空,莫要戏耍鸟儿。你这副顽皮坐不住的样子,还是再与你起个浑名,就叫——行者吧。”

小猴儿骤然抬头,一双金瞳晶晶亮起来:“俺老孙又多了个名儿!?”

玄奘扶额,满头黑线:“……悟空,小小年纪,自称该斯文些。”

小猴眨眼:“俺……小孙?”

玄奘:“……”

总之,对外“孙行者”的称呼就这么定下来。

师徒一路闲谈,没留神便翻上了面前这道山岭,枝枝叉叉的掩映下,依稀可以望见山坡上袅袅炊烟,当是有几户庄院。

玄奘稍微安心,回头叮嘱:“悟空,我们走快些,赶早去投宿人家——”

话没说完,就看小猴儿威风凛凛骑在马上,从他身侧一闪而过,二闪就超越到前头去了。

悟小空还不忘催促:“师父,跑快些,要丢下你喽!”

玄奘无言以对,听着身后密林远处传来的虎啸,只好咬牙跑步前进。

一轮新月初初破开黄昏时,师徒二人便赶到了那户庄院门前。

玄奘气喘吁吁,猴子和马却十分平和,两相对比之下,衬得当师父的和尚十分可怜。

悟小空这时候也知道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站在白马脑袋上便叩响了庄户家大门。

不多时,一佝偻着腰的老头儿开了门出来,先瞧见高头大马上的光屁股小猴,不由愣了一下。

玄奘忙上前行礼:“老施主,先别怕。”

老头儿否认:“我可没怕,就是怪稀奇,这小猴儿长得乖,惹人爱!”说罢,还越过玄奘向后瞧那猴。

悟小空大大方方让人瞧了,还转个圈问他够不够。

老头儿大笑:“瞧这活泼劲,就叫人高兴,小老儿还总觉得在何处见过这么一双火眼金睛呢……也算是有缘人,来,长老,小猴儿,里头歇一宿再走。”

陈玄奘闻言,多瞧了自己的大徒弟一眼。

只怕这老施主住在两界山附近,过去是见过悟空的。

失忆的悟小空可不跟人客气,指挥着马儿进了马厩,便蹦到玄奘肩头,自然的仿佛是换了个坐骑。

陈玄奘刚卸行囊,又添个甜蜜负担,也是无可奈何。

他苦笑解释:“老施主莫要怪罪,这是贫僧的徒弟,虽是猴儿长相,却与你我别无二致,还多了些孩童的贪玩心性嘞。”

老头儿见怪不怪,掌上屋中一盏灯,请人坐下,这才接话道:“确如长老所言,还是个猴崽子,可不正是闹腾年纪。”

空空子闻言不乐意了,呲牙道:“呔,你这小老儿才几岁,也敢笑话俺小孙。”

玄奘:“悟空,不可放肆胡言!”

小猴撇嘴,委屈巴巴:“哼,可不是他先自称小老儿的。”

老头哈哈大笑:“不怪小孙长老,是小老儿忘了介绍,舍下姓陈,叫老陈便是。至于年岁,小老儿今秋已满一百三十岁了。”

悟小空连连拍玄奘脑门:“师父,师父,这小陈也姓陈。”

玄奘:“……”

和尚头疼的将猴子捞进怀里,叫他端正蹲好,才道:“……老施主,确与贫僧是华宗。贫僧俗家姓陈,法名陈玄奘,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

老陈闻言惊喜,赞叹着与玄奘拉起家常来。

悟空听得昏昏欲睡。

他不知道自己被压在两界山下五百年,没洗澡,没梳毛。虽有土神帮着丢几个清洁小法术,却到底不如洗个澡来得痛快。

这会儿静下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抓耳挠腮的样子落入玄奘眼中,很快便了然。

玄奘叹气,合掌请求道:“陈施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烧些热水给我这顽劣徒儿洗个身。”

老陈即刻叫人去烧水取盆,又给屋中添了两盏灯,照亮一些。

热水入了木桶,玄奘只怕烫着这徒弟,亲手调制冷水试了水温,才放悟空进去。

蹦进泡澡盆的小猴儿可不管这些,溅的水花四起,欢快的直乐呵,乐了半晌,扭头还要邀请玄奘进来一起泡泡。

玄奘立在桶边,摆手:“为师不用,不用。”

悟空眨眨眼:“师父不喜,为何还要站在边上看俺小孙。”

玄奘也不敢说,是怕他个头太矮给淹死。

悟小空顿悟:“喔,师父莫非是想给俺小孙搓个背?”

玄奘:“……”

看着小猴儿背对自己,乖乖蜷成一团等候的架势,陈玄奘叹了口气只得认命。他拿起一旁的针梳,借着灯火微光,开始仔仔细细给徒弟梳毛。

不得不承认,这猴儿的毛又密又柔顺,光泽也亮,完全不像是五百年来吃些铜汁铁丸养出来的。

陈玄奘想着,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毛茸茸的触感。

原本大咧咧享受的小悟空忽然不出声了,悄咪咪往桶边挪了挪,才开口道:“师父,你转过去,俺小孙要出锅了。”

玄奘差点笑出来。

知道徒儿是有些害羞了,玄奘也不说破,果真转过身去。等木桶中传出“哗啦啦”“吧嗒”的出水落地声之后,他才想起件事。

悟空还没有衣服穿呢。

陈玄奘轻咳一声,依然背着身,用手指了个大概方位:“为师那里还有一件灰色直裰1,衣衫小了些,你若不嫌弃,便先穿着如何?”

小猴儿闻言脚步都欢快许多,窸窸窣窣穿了衣,跳到玄奘跟前:“师父,你看如何?”

徒弟一脸期待地等着夸赞,玄奘憋了又憋,实在夸不出口。

灰袍宽大,即便袖子挽起几圈,穿在这三头身的小猴身上也像个戏袍子,更别提袍子太长都拖地了。

玄奘帮着徒弟拎起“曳地长裙”,道:“还是去借了针线来,与你裁剪的合身一些。”

很快,灯火映照下,玄奘坐在木桌前,依着桌上小猴的身形比画半晌,开始缝衣。悟空静悄悄蹲在前头围观半晌,觉得针线穿来引去实在无聊,都要打瞌睡了,便拔了一把猴毛,吹出几个同款小猴来。

“你们一个给师父掌灯,一个捏肩,一个倒茶添水,一个拍马屁。待会儿师父洗澡,记得一同给他老人家搓背。”

玄奘:“……”

为师是有几个背要搓啊。

悟小空安排完活儿,自己便从窗户溜出去了,约莫过去一个时辰,他再回来时,玄奘已经泡好澡,开始给那件改良直裰收边了。

见状,小猴忙翻了窗进来,又从窗扇下费劲拉进来一张完整的虎皮。

玄奘吓一跳:“哪里来的老虎!”

悟小空眨眨眼:“师父,这虎跟了咱们一路。”

玄奘立刻就想到了傍晚听到的虎啸。他心中后怕,拉着小猴儿仔仔细细探看一番,发现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你将那虎打死了?”

悟空:“俺小孙才没有。是那虎想吃我,一口啃下来牙掉光,再一口便硌死了。”

玄奘:?

不是为师不想信,实在是有点离谱。

“哼,孙耶耶我铜头铁臂,刀砍斧剁都伤不了,一只虎算什么。”小猴儿仰头骄傲脸,却是忘了,他这番造化,也与天庭有关。

玄奘默默消化了一下新讯息,只觉得这个徒弟果真是“神徒”。

各种意义上的。

直裰改好了,悟空连忙上前穿在身上系好带子。只袖子稍长了一点,怕是玄奘留着给他长身体的。小猴儿欢快得不行,上蹿下跳,又将那虎皮取来围在腰间,勒了藤条。

即便是三头身,穿搭也还挺有层次感。

陈玄奘早就笑得弯了眸,连连点头:“好,好,精神。”

悟空:“精神小猴!”

这夜猫子师徒二人折腾半宿,总算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玄奘收拾行囊,带着悟空便要早早离开,谁成想,陈家老儿却比他们起的还要早。

院中的石桌上已经摆了素斋。

都是些山中粗茶淡饭,野菜几碟,再添了两样秋日的野果子作辅,便显得丰盛起来。

玄奘再三道谢,念过“请斋”,便带着小猴儿入座食用起来。

悟空是天生的胎里素,自石中出生,便用瓜果裹腹。如今即便丢了几百年的记忆,也是照吃素不误。

小猴儿蹲在石墩上,学着他师父的样子,用两根食箸开始夹菜。

先夹一根竹笋,掉了;

再夹两片木耳,也掉了;

悟小空还要夹,被玄奘打了爪爪。

玄奘头一次这般严肃:“悟空,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不可浪费。”

小猴叽委屈脸,别开头:“哼,俺老孙不惜得吃。”

这猴气性大,从这往后,不管玄奘和老陈再给夹了多少菜,递来多少瓜果,都梗着脑袋一声不吭。

玄奘隐隐明白过来,徒儿这是不会用食箸,有些头疼。

日当正午。

悟小空闹了脾气,玄奘还没寻到哄的契机,便得先赶路。

毕竟,天大的事,西天取经都耽搁不得。

师徒一路无言,直到歇脚时候,小猴儿一溜烟便没了影,也不说是去做什么了,玄奘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只能独自拿着紫金钵盂,手拄着锡杖,像个操碎心的老母亲。

不多时,远处走来一位妇人。妇人捧着一顶虎头帽,一双虎头鞋,还有个玄奘认不得的物件,到他面前便不走了。

玄奘捂紧行囊,问道:“老妈妈……”

妇人看他一眼:“我老吗?”

玄奘:“……不老,不老。”

这人也懒得跟玄奘演戏了,化出了观音真身。玄奘忙低头叩拜。

观音:“今日本是来瞧瞧那泼猴,哪知他又犯了脾气。三藏,你且收下这一顶嵌金虎头帽,一双锦澜虎头鞋,还有一只奶嘴。等你那徒弟消了气回来赠予他。那泼猴虽气性大,倒也好哄得很。”

玄奘怪异的看了一眼观世音,恭谨应下。

观音又道:“这是一册《金咕咕咒》,乃是我佛如来所赠,其中机缘非常人所能参悟。三藏,你且好自记下咒文,危难时刻可救你师徒性命。”

陈玄奘垂眸,合掌念了佛号应下。

观音菩萨的话他听明白了——

该经文属于开发测试版,用途不明,功效不明,得自己探索。

这么鸡肋,也不知佛祖是何用意。

须臾,菩萨真身化作一道金光离去,玄奘撮土焚香,礼拜之后,悟小空也消气回来了。

小猴儿怀中抱着个大大的叶子,里头包着好些野果子。

他欢快道:“师父,这地界的拐枣甚甜,快尝尝。”

玄奘有些感动。

这猴儿何止是好哄,不记仇,脾气来的快去得快,倒是十分敞亮。

他出神之际,悟小空已然发现行囊上那顶虎头帽,惊喜道:“师父,这是送给俺小孙的?”

玄奘犹豫一瞬觉得菩萨自不会害他,便点头道:“正是。你且试试大小。”

小猴儿欢天喜地,戴上了虎头帽,穿上虎头鞋,大小正正合适,此刻手中正捧着那奶嘴翻来覆去研究,衬得毛毛脸越发乖巧惹人怜。

玄奘心中松快许多,眸中含笑,随手翻开那一册《金咕咕咒》。

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段咒文——

“金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玄奘“啪”地一声,就给铜鎏金的经书阖上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念此经。

悟小空从对虎头帽的爱不释手中回过神来,蹦蹦哒哒到他跟前:“师父,看俺小孙穿着如何?”

玄奘勉强扯着个笑脸,夸赞道:“不错,你穿上正合身,配上这一身直裰虎皮裙显得威风派头十足。”

悟空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没在意玄奘手上那散发着佛光的经书。

左右都是叫他脑瓜疼的咒文,不看也罢。

陈玄奘暗自吁了一口气,便收好观音菩萨赠与的那只奶嘴,催促徒弟赶路。

山道上红叶如火,松柏长青。

师徒二人走得久了,还能闻到些许淡淡的残菊气味儿。

悟空坐在玄奘头顶,使劲儿嗅了嗅,道:“师父,听说菊花煮羹甚是美味,你吃过吗?好吃吗?”

玄奘顿了顿。

他在长安时确实见过菊花羹,可是如何熬制却不明了,况且,如今手边也没有饴糖、生粉这些物件,怕是不成。

和尚正琢磨着该怎么哄徒弟,忽闻路旁一声竹哨响,很快,四面八方跳出几个人,手拿利器,抖抖嗖嗖大喊“打劫”。

白马见状,惊得连连后退。

玄奘也小声道:“悟空,悟空,你快打跑他们,莫要打死了。”

悟小空眨巴着眼,心虚道:“师父,我打不过。”

玄奘:???

小猴儿说出来舒坦多了,接着道:“俺小孙的神通出了些岔子,只能保证自己不死,却打不过天上地下任何妖怪呢。”

玄奘:“……”

你这语气挺骄傲啊。

想到观音大士的指点,看看面前要命的六个猛汉,玄奘认命地闭了闭眼。

罢了。

和尚念经,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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