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这话叫人没法接。
玄奘坐在地上,默默戴好颠簸中掉落的毗卢冠,忽然觉得,六十岁的高龄乖巧徒儿好像也不赖。
打头的刘伯钦晃了晃脑袋,缓过神来,率先凑到石匣跟前。只见面前石猴火眼金睛,头上生了几丛苔藓,耳朵边也攀爬着两种植物。刘伯钦认出来,是叫做“薜荔”和“女萝”的山野藤蔓。
正是秋日,薜荔已然结了绿果,这种果子被山民们称为木莲,有清热降火,解毒止渴的功效。
刘伯钦多看了两眼,正想伸手帮着猴子将鬓边草拔取,却被对方一爪拍掉。
刘伯钦无奈笑道:“您把俺们弄来,就没什么话想说?”
大圣摆摆手,别开毛茸茸的猴脑袋:“去,去,俺老孙跟你没话说。叫那边那个师父与我说话。”
刘伯钦跟玄奘对视一眼,无奈退下。陈玄奘则不急不躁,上前合掌念了一声佛号。
大圣仰着头,仔仔细细瞧过面前盘坐着的和尚,一双金睛里迸发着好奇与欢快。
他勾了勾唯一能动弹的右手,侧过头来,摘下耳畔挂着的刚熟透的木莲果实,费劲递给玄奘:“师父,走这么远渴了吧?快吃一个,别跟俺老孙客气。”
刘伯钦几人难免乐了,合着是担心他摘了果子借花献佛呢。
看玄奘和和气气接下果子,孙大圣笑得越发欢喜,他以手扣地,闹得石匣周边尘土飞扬,总算是把两界山的土神给唤出来了。
玄奘默默觑一眼手中落灰的果子,藏入袖中,不打算吃了。
土神早就听到几人对话,也知晓这泼猴此时把自己叫来是为何,便只从地下钻出脖子以上的部分,把玄奘几人吓了一跳。
老头儿郑重介绍道:“这位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闹得过火了一丢丢,被佛祖小施惩戒,送来此地闭关。三藏法师莫看大圣今日躺着,他若是站起来,三界都得抖一抖!”
刘伯钦:“那他咋不起来?”
土神:“呃……”
大圣,只能帮您到这了。
石匣内的猴子咬牙切齿,伸出拳头拿土地老儿的脑袋打地鼠。
大圣也不瞒玄奘,直言道:“师父有所不知,俺老孙确是被佛祖给罚了,压在这五行山下。幸而,如今得南海观音菩萨指点,要我等您前来相救,好做您的大徒弟,保护你上西天取经呢。”
土地老儿躲过了大圣的一番重拳,对玄奘连连点头作证。
玄奘了然:“先前是有位太白金星,道是菩萨慈悲,为贫僧寻了几个弟子,其中,大弟子就在附近。”
猴子连连点头:“是是,就是俺老孙。”
“可他们三人……”玄奘回头,意有所指看向刘伯钦三人。
刘母听到此处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和儿媳一左一右,扒拉着刘伯钦的衣袖。刘伯钦当机立断,拱手抢话道:“长老,告辞!”
速度快的陈玄奘都没反应过来。
孙猴子看了个热闹,笑嘻嘻招手道:“老哥,莫急着走。待师父救俺老孙出去后,再走也不迟。”
老刘家应了,玄奘却注意到了盲点:“贫僧身无蛮力神通,如何救得你出来?”
大圣笑:“师父要救我,不用蛮力气,心诚则灵。这山顶上有如来的金字压帖,您只管上去揭了它,俺老孙便能出来。”
玄奘:“……”
刚都要登顶了,被你鼓捣下来,这又得上去!
毛茸茸的猴头欢快的挥挥手,丝毫没察觉到陈玄奘离去时,那略显幽怨的眼神。
玄奘一路攀山越岭,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到了山巅,当头太阳一照,热的嗓子直冒烟。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袖兜里揣着的木莲果子全是灰了,连忙咬上一口解解渴。
略作休憩,缓过神来,玄奘四下一查探,果然发现山巅最高处有块四方大石,石头上贴着一条封皮,上头写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散发着淡淡金光。
玄奘讲究人,连忙近前跪下叩拜:“弟子陈玄奘,今日至此是为解救山下神猴,同往西天取经。若这神猴果真与弟子有缘,便请行个方便,容弟子揭下这金字压帖;若是无缘——”
话还没说完,只见四方大石上的压贴径直飞来,“啪叽”堵住他的嘴。
玄奘:“……”
看来是亲亲的真师徒。
下山的路不费劲,有土神相助,玄奘须臾便到了山脚石匣处,只是免不了有些灰头土脸的。
孙猴子自从揭了压贴,欢喜都要从骨子里溢出来了。
他耐着性子等玄奘下了山,瞧见人全须全尾的,才连忙挥手道:“师父,你们走远些,俺老孙出来,怕这山石开裂,弄伤了你。”
玄奘应声,一行人驱马带着行李便往山外赶。
差不多到了日落时分,几人行至一处湖边,身上都出了薄汗,天边才传来猴子的传音:“够了够了,师父坐下歇息,俺老孙来也!”
玄奘暗自长吁一口气,觉得今日至少徒步走了三万步,两条腿直发软。
刘母见状,忙翻看行囊,递了块粗面饼子来:“长老,请用。”
玄奘道谢接过来,还未入口,从两界山那头传来一阵“隆隆”巨响,紧跟着,他们脚下的大地和近旁的湖泊也跟着震颤起来。
刘伯钦起身,指向远处山影。
矗立此处五百年的两界山,就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山崩地裂,木石散落。
这一刻,被压在山下五百年的齐天大圣终于要重新归来。
三界为之震动,天庭和灵山都派了人,暗中注视着这场蓄谋已久的变故。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界山白雾散尽,余霞万顷。
碧波湖水旁,一个三头身的毛茸茸小猴子从天而降,打了个颠之后,稳稳跌坐在玄奘头顶上,还疑惑地歪了歪头。
诸天神佛:“……”
好怪,再看一眼。
玄奘坐在石头墩子上,被小猴子这一砸,毗卢冠又掉了,不过这回他没顾得上整理仪容仪表,而是慌忙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
玄奘:“敢问施主是何人?”
小猴子稚声稚气,出口却十分张狂:“花果山水帘洞你孙耶耶捏!”
刘伯钦:“啊?那不就是神猴。”
陈玄奘闻言一惊,伸手就要去捉头顶上的顽劣小猴。
那小猴子怎么肯应,飞速窜起来,灵巧地躲过玄奘抓捕,从他头顶“呲溜”滑到了肩膀附近,左抓抓,右挠挠,最后还要摸摸和尚光洁的脑门,满意点点头。
然后,纵身一跃,在他行囊中那件菩萨亲赠的锦澜异宝袈裟上撒了泡尿。
这袈裟虽是法衣,有辟尘珠镶嵌,却不敌童子尿的威力。
玄奘愣愣呆了三秒,吸气,吐气,默念三遍净口业真言,又念三遍净身心神咒,这才勉强重归平和。
袈裟必须洗,还得寻些草木灰和石碱来。
刘伯钦在一旁尴尬笑了笑,凑过来小声道:“长老,俺瞧见了,这小猴确实是个火眼金睛。”
玄奘:“贫僧也注意到了。多谢太保提醒。”
刘伯钦又道:“这怕不是孙大圣刚起身时,出了什么岔子……”
玄奘无言。
起个身的工夫,得出什么岔子,才能把成年的齐天大圣弄成个没断奶的猴崽子样儿?!
莫非……是什么法术神通不成。
玄奘暗自摇摇头,与刘伯钦通气儿:“太保可听说过我那大徒弟有何神异之处?身形变了,本事却应当不会变。两相对照,便知真伪了。”
刘伯钦连连点头:“听俺老父说过,这神猴有一根能大能小、能粗能细的如意金箍棒,中间是乌铁,两头有金箔,重的多少人都抬不动嘞,只有那神猴能轻松拿起。”
两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小猴子便乖巧蹲在一边的小石头上,侧头伸长了耳朵听着。听到这儿,忍不住扒拉着玄奘的袈裟凑上前:“你是说这个嘛?”
玄奘低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小猴子往耳朵里掏了掏,摸出一根绣花针,随手就扎在了他身穿的袈裟上。
陈玄奘惊了。
起身“你,你”了好半晌,见那小猴子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根本无动于衷,也没辙,只能自己伸手去拔那根绣花针。
只是,这一探手,玄奘才发觉不对劲。
这针就仿佛长在袈裟上了,他根本拔不动。刘伯钦见状,挽了袖子跃跃欲试,累得满头大汗,竟也分毫未动得。
二人对视一眼,问道:“你可能摘下这绣花针,给我们瞧瞧?”
小猴子神气极了。高高扬起下巴,一脸的金色猴毛毛茸茸迎风飘着,他“嗒嗒”蹦跶到玄奘身前,伸手一摘,绣花针便轻松取下。
“给谁?”
玄奘轻声:“贫僧但请一瞻。”
小猴子伸爪,将绣花针放在玄奘摊开的掌心中,随后,还好心将他的手扯低了一些。
饶是如此,陈玄奘也被那根过分沉重的绣花针拖着,手心坠地,胳膊分毫抬不起来。刘伯钦几人见状,连忙一同上前搬那绣花针,却是无可奈何。
小猴子骄傲脸:“这下吉岛你孙爷爷的厉害了吧!”
众人:“……”
您把字再咬准一点,会更有说服力。
刘伯钦没见过这状况,却也知晓当务之急,连忙道:“你若真是孙大圣,怎可对你师父如此无礼。快快把这神物收了去吧。”
小悟空撇撇嘴,一边收了定海神针,藏进耳朵里头,嘴里还小小声嘟嘟囔囔的:“且,我师父才不是秃子,他老人家……”
小猴子说到这住了嘴。
有些事不能告诉外人,那是他曾经跟师父的约定。
可是,他如今怎么好像将教他本事的师父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说不出。
小悟空眨巴着眼,一脸委屈地看向玄奘。
好像这人偷了他师父一般。
陈玄奘明明才是被戏弄的那个,见这小猴儿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莫名心慌,索性移开视线,默不作声捏着臂膀,发愁起来。
他这新收的大徒弟,好似不仅仅是身体年岁变小了,连记忆也有些变化。
若真是前尘遗忘,这收徒之事该如何处置?
不等玄奘细想,小悟空主动问道:“你真的是我师父?”
玄奘点头:“贫僧受太白长庚星指点,奉观音菩萨之命,收神徒前往西天,拜佛求经。今日,途经此地才要收下你做大弟子。”
小猴儿挠了挠头。
这和尚有些啰嗦,却不像是在说假话。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挺弱的。
既没法将那耳朵里的绣花针变大,也不能七十二变,腾云驾雾,就连吹一把猴毛,也全是三头身小猴子来“吱吱呜呜”卖萌。
小悟空总觉得这天上有人在看着他们。
还是将计就计,跟这唐和尚走的好。
于是,小猴儿难得乖顺,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仰头看向玄奘:“那师父,我们现在就上路去西天吗?”
玄奘虽不知晓小猴子突然转了性子的缘由,闻言却也舒了一口气:“与太保他们辞行之后,我们便上路。”
毕竟,收徒是菩萨一力促成的事,定是于他有益的。
陌生的师徒二人,转眼之间就莫名亲密和睦起来,看得刘伯钦一家目瞪口呆。
两方人马辞别之后,天色已晚了。
师徒二人须得寻个落脚的地方。
三头身的小猴儿为了彰显自己这个大弟子的作用,自告奋勇,跑去扛行囊。
一盏茶之后,行囊是纹丝未动。
山路上行,马匹也不好负重,到了最后,只能由玄奘亲自背着,而毛茸茸的小猴崽子却坐在了银鞍白马上。
小悟空在后头,看着玄奘在前打颤的腿肚儿,语重心长:“师父,你这身子,该好好练练才是。”
汗流浃背的玄奘:“……”
莫急,一切都是菩萨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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