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之外排着长长的队, 各种的牛马骡车将城外的官道都占满了。
林宽站在路边,甚至于窜到树上去看:队太长了。
他从树上下来,奔着路边的一个酒酿摊子而去。
摊子的桌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
大美人谁都认识, 可不正是林家玉郎。
玉郎还是一样的貌美,当年的同龄人都头发斑白,脸上皱纹横生了,可眼前的玉郎还是玉郎,头发乌黑,脸上舒展如少年,时光格外的厚待他一般。
可美人再美, 这里也没有女郎欣赏。
秋收了,粮食归仓了。凡是有田转为公田的人家, 得来粮仓来领粮食了。今年的粮食是个什么标准,一亩地各家能领到多少主粮多少杂粮, 这都是规定好的!各家的自耕田产量也都差不多,没出现大情况的反弹,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瞧!这一辆辆马车都是来领粮食的。
而今, 排着的都是达官显贵人家, 多是认识玉郎的。又都是男人,谁看他!
而林克用身边的小美人嘛, 跟林克用得有五分像。软萌软萌的, 三四岁大小的年纪,坐在那里把袖子整理了再整理, 吃完了一勺酒酿,还用帕子给他自己擦一擦嘴。
有那不知道的就问:“没听说林克用续弦了呀!”
有那知道的就赶紧‘嘘’了一声, “他那是带孙子玩呢。”
带孙子玩呢?林家侄子们生的,对林克用而言, 那是侄孙,不是孙子呀!
“噢噢噢噢!”懂了,“龙蛋呀!”
今年是清泰五年,东宫是清泰二年添了一枚,清泰四年添了一枚。
而今被带出来的这一枚,肯定是那个大的。
大个的龙蛋是个很讲究的人,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将小手绢叠好,放进袖子里的暗袋里,又特别耐心的将袖子再次整理好,才看着长长的领粮食的队伍微微的皱着小眉头然后叹气:“外公,能领到么?”
林克用看着回来的林宽,然后点头:“能肯定是能的。”
能是能的,就是等的时间有些久,“爷,要不然您带着小殿下先回。”干嘛非凑这个热闹呢?
小龙蛋不服气:“爹爹说应该出来看看!”
好的!您爹说的都对。但这风口上叫你们呆一天,回头你娘那里不好交代呀!你跟你外公可是你娘的宝贝,可不敢马虎。
林宽正要说话,就见有穿着粮站差服的官员走来了。
咦咦咦!一看也是个美人呀!还是个熟人——卢七。
“王爷,小殿下。”卢七冲二人行礼。
林克用抬抬下巴:“在外面,别多礼了。怎么?给我们开后门呀?不用!我就是带孩子出来转转,你忙你的去。”
卢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牌:“王爷,这是三千斤粮食的额度,拿这个去城中的任何一个粮铺子,都能换取粮食,以小麦结算。若是想要大米,再用小麦以市价兑换。有这些,该够府里吃用了。”
林克用拿了这个牌子,翻来翻去的看了看,“就不怕有人冒充?”
卢七只笑:“随后将粮食的数额,都给您换成这样的牌子,您需要多少粮食,叫人捎话给粮店。粮店给您送多少粮食。若是品质有一分不好,您报官。若是想用粮食换一些别的什么,比如布匹,食盐,甚至于直接换成金银,您只管捎话,一切都能办。便是家里的陈粮想换成新粮,等量一样兑换。”
林克用将牌子递给孩子玩,然后才问卢七:“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
林克用笑了笑,便起身,顺势将外孙抱起来,抬脚就走。
小龙蛋手里拿着牌子颠来倒去,问说,“外祖父,是哪里又有灾了么?”
是这个道理!富人家积攒下三五年的粮食不卖,年年将粮仓倒腾一遍。用旧粮换成新粮继续存着。可大地主手里的地,一年租子只他们自家吃,别说吃三五年,吃成十年都有。要是没有公田,那这就是人家的粮食。人家愿意存着,放着发霉,别人管不着。
而今可不同了,粮食先握在了朝廷的手里。
朝廷就有一定的主动权,资源调配更容易了。富家存着粮食发霉,灾民却一批一批的饿死,这样的事是不会再有了。
这几年来,大陈上上下下,将公田一步一步的推开来了。接连好几年,朝廷不曾克扣地主的一点粮食。大家都信的着!
就像是是现在,卢七说,只管去领粮食,拿着牌子想领多少就领多少,想倒腾新旧粮食作替换,他们也给办。连食盐和布匹都能给用粮食跟朝廷兑换,那敢问,谁真的把粮食全领回去堆着呀?食盐往北卖,那是有的赚的。
如此一来,地主没吃亏,只换来的盐票转手一卖,都是银子。
而朝廷呢,手里攥着粮食,便不慌了。
今年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看来这个卢七,是真的被重用起来了。
将牌子扔给林宽领粮食去,林克用带着小家伙回宫。
东宫里,桐桐正给小的喂饭。
这个才两岁而已,不知道怎么那么爱动。坐在小椅子上等着吃饭,那两条小腿不停的踢腾着,怎么那么欢实。
三两口的,剩下的蛋羹喂完了。她得把碗往下一扣,叫人家看看:瞧!真完了,碗底都干净了。
要不然,他老伸个爪子,使劲想抓碗就不说了,他能‘吃吃吃’的喊半晌,挣扎的面红脖子粗的。
才把这个喂完,又回来两个。
这祖孙俩,可算是玩回来了。
“爹爹,他不小了,别总这么抱着。您抱一天,胳膊不疼呀?”
不疼!爱抱!别管。桐桐就笑,大的叫承鼎,小的叫承平。
承平见外祖抱兄长,便伸出手:“抱!抱!”
林克用嫌弃的呀:“一个爹一个娘生的,怎的就你生的这么丑?”
林雨桐:“……”其实还好了!只是不如老大精致就是了。
林克用一边嫌弃着,一边把小的抱起来。小的这个吃的一嘴的蛋羹还没给擦呢,吧唧亲在外公脸上,对着人家讨好的笑。
林克用越发的嫌弃了,“都说老大乖,老二奸……”
林雨桐:“……”您在家里行几,这是忘了?
行吧!摆饭。
饭菜一上来,老大规矩的坐好,吃饭去了。
老二欢呼着:“吃吃吃!肉肉肉肉!”
哎呀呀!知道的说你爹是东宫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是路上讨饭的呢。一看见吃的怎么就这德行呢?
四爷回来的时候就又看到老丈人嫌弃的瞧自家老二。
自家老二怎么了呢?
“来!爹爹抱!”这边抬手摸了老大的脑袋安抚,那边伸手抱老二。
老二指着肉:“吃……肉肉。”
好!吃肉肉。
桐桐给盛饭,就说林克用:“爹也真是,他慢慢大了,您老说他丑,他会当真的。”
放心,他只在乎他的碗里有没有肉,不会在乎别人是不是说他丑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可机灵着呢。”
没人说他笨,就是他这聪明的方向有点不一样:“都两岁了!承鼎两岁的时候什么话不会说?不到一岁就能走能说的,腿上也来得,嘴上也来得。这小子那两条腿儿倒是能扑腾,可你瞧那嘴笨的。承鼎两岁背诗词不在话下了,可这小子呢?”
学说话能蹦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吃!
“民以食为天!”四爷就说,“吃就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嚷着吃怎么了?不喊着吃的,不是笨就是傻,“对不对?”
承平吃到了一口肉粥,满足的拍手笑:对对对!爹爹都是对的。
林克用看这小子那丑怪丑乖的样子,变戏法似得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红果子。一拿出来,承平就抢了去,那手快的不得了。
一拿到手里就可高兴了,试着往嘴里塞。
桐桐一瞧,是一块红玉雕琢的,看着小小的,但孩子肯定是吃不到嘴里去的,“这太贵重了,您怎么老拿贵重的东西给孩子玩。他回头再给摔了?”
摔了就摔了!丑是丑了点,笨也是笨了点,可越是丑越是笨,才越是要人疼的。
他这么想,还这么教育承鼎:“他不如你好看,也不如你聪明……你要多疼他!别人都能嫌弃他,但你不能。你得比别人都疼他才成……要不然,这没人爱的,得多可怜呀。”
好有道理!
承鼎可认真的:“我疼他。”
对!要疼他。
桐桐:“…………”
林克用不叫桐桐说话,转脸却低声道:“兄弟不阋墙,最好的法子就是,叫小的敬着大的,叫大的宠着小的。这事你别管,也不许多嘴。”
然后林克用还偷着教承鼎:“你瞧你大伯家的你堂兄,那是个爱哭包,你让着他些,省的他哭。你瞧你二伯家的你堂弟,哎呀!总被他舅舅家的表哥哄骗……以后呀,你多护着些,别叫外姓人给欺负了。”
承鼎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问号,为什么这个得让着,那个得护着。
林克用给的答案是这样的:“你看他们是不是很丑?”
是啊!
“他们长的没有你好看。”
承鼎:“………………是吧?”
肯定是呀!“别人是不是夸你的时候多?”
承鼎:“………………是吧!”
是不是连他们的亲娘也都夸你?
承鼎点头:是的!都是夸我的。
林克用便理直气壮了:“长的丑的都是可怜人,你让着一点,护着一点,不应该呀!”
也应该吧!但是这个世上的丑八怪怎么就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