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安置后,曹操要亲自相送,且与之深聊一路,这时候郭嘉顺势把张韩拉到了门外屋檐下的立柱旁。
每一次郭嘉这样拉他过来的时候,张韩总觉得有点熟悉,又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这一次拉过来呼应上了,差了两根烟,这就好像以前每次开会时,总会在中途呼朋唤友出来,躲在角落里来一根。
这场景太熟悉了,张韩竟然之前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两人这一离开,整个大堂内的所有文武……都没什么反应。
毕竟这天子拜官和封赏,和他们两人都没什么关系。
“天子封赏,一猜是李傕之意,还是汉廷诸公之意?”
郭嘉说完,不等张韩回话,立即自傲一笑,接着道:“我猜是汉廷之意,不,我敢论断定是汉廷之意。”
“为何呢?”张韩配合他演出,顺势问出了断言的缘由。
相处下来,张韩发现郭嘉果真不同于别人,他的天赋在于分析,而且胆子很大,思路十分清晰。
而且在现有的所有消息之中,他总能一针见血的发现隐藏其中的关键信息,继而写出一些看似狂言瞽说,实际一想却又有迹可循的策论。
这些能力,在当下可称之为“急智”、“奇谋”。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极为顺畅的情况下,大部分时候,郭嘉的断言的确没道理。
“呵,”郭嘉自负而笑,背着手面向廊外,平视整个宽敞的大广场,淡淡的道:“袁绍愚昧,自视甚高,十余年之盛势以让他逐渐变得刚愎自用。”
“而袁术愚昧,自以为当下为窃汉之机,从未有过真正匡扶汉室之举,而真正让我觉得可笑的是,天子一旦能从长安牢笼之中挣脱些许,一定第一时间向他们兄弟求援。”
“这就是,满堂公卿多年吹嘘得到的结果,让汉帝心中只期盼袁氏之威,想要倚仗他们,但奈何,注定得不到他们相助,只会破碎。”
“公卿亦不会立刻诉斥袁氏,因为他们始终会坚信簪缨世族,就好像做一场盛世繁荣的春秋大梦,大多都不舍得醒过来!”
“但,有些已经醒的人,就会去寻找另一场春秋大梦。”
郭嘉的语气很富有魅力,任何事情在他的嘴里,随着语气的变动,就会慢慢的变得有临场之感,心情随之动荡。
说完这些,他伸手捻住了自己下巴的整洁胡须,两眼一凛,道:“我等应进言进取,向汉廷而进,如此一来等同于回应。”
“他们要看兖州兵锋,比之冀州是否足够锋利?那就让他们看看便是!”
日常辱袁。
张韩虽然明白现在的所有方略谋划,基本上都避不开袁绍、袁术,但每次听郭嘉兴致勃勃,就觉得想乐。
郭嘉是真的想打袁绍。
“我,我附议。”
张韩拱了拱手,今年开春后,余粮还足够兴战,自然无需担忧。
对于郭嘉的谋略,张韩并无不同意见,现在就像是在下棋一般。
长安那边不管是谁说动了诸公进言赏赐、亲和曹老板,但结果已经是这样了,绝非坏事。
等曹操回来之后,郭嘉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带任何避讳,整段话里彰显一个张狂。
最后定下了军略所在——颍川。
颍川之地,因为诸多家族祖地都在此,所以底蕴十分深厚。
此前,在黄琬治下,黄琬跟随去长安之后,现在应当已经离世,后在袁术手中,然后退出境地,现在多是贼寇、乡勇占据。
也有许多忠汉之臣屯军于此,无论形势如何,都属于是混乱之地。
“我等优势就在于,在去年冬日曾经占据汝南半数领土,得许氏支持,仲康在当地属豪杰,跟随人何止数千,他虽只带了八百猛士来投,但仍然在汝南有大量的追随者。”
“在下建议,自东郡出兵聚于陈留,同时资军备与汝南许氏,以两路兵马进颍川。”
“境内诸族定然会奉城相迎,迎主公大军进驻其中,屯兵护境。”
曹操听完看向张韩。
张韩点头道:“在下附议。”
“去年大旱,颍川亦受其累,现在百姓盼主公应当如同久旱逢甘霖,仁义之师行经过处,都能得到百姓拥戴,而且颍川是战略要冲、富庶繁华之地,业兴于颖也,是时候进入颍川了。”
张韩同样如此进言,而且现在的确也是最好的时机,荀彧、郭嘉、戏志才等,皆在曹营麾下。
而追随袁绍者,肯定需要家资支持,早已迁了不知多少家产至冀州,那么还能留多少在颍川祖地呢?
曹操取下了颍川,再去一封书信给袁绍,还可告知他麾下的颍川之众,乱其境内平和。
“好,既如此,即刻下令,”曹操看向了左侧的部将们,笑道:“谁人愿领军去立此功绩?”
许定、许褚自不必多说,如此行军,他们马上就需要回汝南老家去,将军备发放给乡勇,招兵买马,日夜练兵,然后辅攻颍川,自东南而入。
其余将军之中,宗亲不算很多,因为曹仁和曹洪两兄弟都还没有调任回来。
宗亲将军里坐镇的定是曹纯最佳了。
但先锋大将,需要挑选一名能攻善战、带兵有方的将军。
毕竟此次进入颍川不算攻坚杀敌,主要是平定各地叛乱,收取那些自我武装,不遵皇命的地盘。
此时,从尾席,站出来一名将领,双手抱拳,低沉平稳的声音在大殿上传开:“主公,末将愿意领兵前去。”
“文远!”曹操轻轻点头,以往没有指名让张辽带兵出行过,所以方才几乎已经将他忘记了,“好,我给你五千兵马,粮草辎重尽皆满足,领兵先行入颍川。”
“末将领命!”张辽丝毫不拒绝,甚至哪怕只有自己的部曲,他也必须要去。
这是能够立功的机会,让麾下将士可以摆脱降将的身份。
这时候,曹操又笑着道:“我让伯常给你当军师。”
“啊?”张辽又惊又喜的转头看了一眼张韩,又看向了曹操:“主公此言当真?”
“嗯,当真,”曹操眼皮一抬,面露笑容,“伯常有董访、董昭为线,而且他懂得治军,此战不难,只是要安定人心才难。”
“让伯常去,他的宿卫营也同样可以一同跟随,诸多便利。”
曹操这句话,也是在提醒张韩,可以带着曹昂一起去了。
取颍川并不难,境内只是地方豪族武装起来的乡勇居多,有可能兵马一到,就可以得到拥戴,而后拿下城池。
于是张韩也站了出来,拱手道:“在下领命。”
出了大堂,郭嘉从后追上来叫住了张韩,然后很顺畅的一路并肩同行,凑近交谈起来道:“颍川之内,世族留下极多暗探,郭氏至少有上千人还在颍川,可想而知其他家族,你将身处危险之境。”
“伱进入颍川,定要切记,这五千兵马,以及你的宿卫营,不能分兵行之,若遇阻碍,则应该暂驻停军,静待时机,不可冒进。”
“我给你推荐一个去处,或许能行。”
张韩歪过头来看着他,“哪一条路?”
“从颍川北沿河而入,到长社去驻军收取,并且以主公德建将军之名,广征乡勇。”
“你一进颍川郡,就要先行收取长社,公告百姓,并且放粮于民,粮草,一定要足够。”
“放到何等地步呢?要让陈氏脸上无光,无地自容的地步,这时,就可待他们来见便是。”
张韩想了想,觉得不对,追问道:“他们会来拜见我?”
“拜见你做什么?”郭嘉看了他一眼,“你一个行军司马,难道如何商议还能让你过问?让文远去和他们结交,接受军粮馈赠、同布于百姓。”
“等这共布粮草于难民,惠及四方的事情传开之后,你与大公子,再表明身份。”
“四家之族,乃至整个颍川二十六个世家宗族,定会自乱。”
“他们会认为,荀、陈均有人奔投于曹氏麾下,就会自然考量,而虽彼此暗中互通鸿雁,却也难以说明人心,只会徒增猜疑。”
郭嘉嘴角上扬,自信一笑,“你只需不断的对陈氏好,将功绩、名声都给予他们,便可逐步动摇其余世族。”
“受教了。”
张韩肃然起敬,对郭嘉拱了拱手,而后郭嘉抬起了张韩拱下的手,接着道:“我再为你引荐一人,你可以去文若处讨一封荐书,等长社陈氏和文远一同布粥于民时,拿出来给他便是。”
“何人?”
“陈群,字长文。”
“明白了。”
张韩知道这个人,同样也是一位名臣,才能自不必说,其人的眼光、心性才是上佳之选。
在当下,我们五谋还在的时候,他自不会过多显山露水,人家不争朝夕,只争长远。
“去吧,”郭嘉扬了扬手,然后将两只手都背到了身后藏起来,假装世外高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这份气度,张韩想学都学不会,就像曹老板曾经说过的,张韩适合提刀去欺压别人,但是不适合世外高人的形象。
张韩回宅邸告知了曹宪后,打点好了家中之事,告诉她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可以请卞夫人来家中陪伴,或者是带小妹曹节来玩儿他亲自做的纸鸢。
曹节这个小屁孩儿是天生的捣蛋鬼,精力十足,感觉跑一天都不会停下来。
然后收拾好行装,提枪出门,临行前吩咐纪伯骁将绝影和赤兔全都带上,而后到荀彧的府邸求见。
刚进门,荀彧的宿卫就在院门阶梯处碰到了张韩,当即笑着打起了招呼,而且脸色还十分意外:“真是巧了,张主簿。”
“我家先生正让我去寻你来。”
“寻我做什么?”
“他说有些话,需要嘱托先生,请进吧,文若先生就在正堂等待。”
不多时,张韩随着宿卫到达,荀彧端坐在主位上,面容略有疲惫,双眼的皱纹比以前深了些,身后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里面则是一身褐色的内服。
宿卫在旁解释道:“文若先生最近偶感风寒,但一直没有丢下公务,各地汇禀来的公务,每日都在批阅。”
张韩心里一紧,不知为何有些肃然起劲,他看荀彧的确都因此瘦弱了许多。
“先生,学生听先生召唤,特来相见。”
荀彧展颜淡笑了起来:“你现在的地位、功绩,还自称什么学生?”
当初不也是学着士人这般称呼吗,我也不曾教过你什么。
“来,”荀彧和善的招了招手,等张韩到近前时,从怀中掏出了张帛布,放在了案牍上,同时取下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押在上面。
而后又拿出了一个盒子。
荀彧盘坐的身下好像哆啦A梦的口袋,拿出了好几样看起来颇为珍贵的东西。
“这一封帛书,你帮我拿去荀氏宗族,交给我的侄子荀攸,字公达。他在家赋闲,他或许会听我的话,为你出谋划策。”
“这玉佩,是陈氏姻亲之物,你可用它去见另一人,名叫陈群,字长文。他可以为你在长社提供驻军之地。”
荀彧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又什么都不说,无论何时都非常淡然,将东西一一交托给张韩,并且解释了用途和渊源,有些人脉能够用上,他都会肯定而言。
如果不一定的,他都会加一句“或许”,从未将话说满。
就这样缓缓地到了午后,荀彧的额头上不断有汗珠冒出,说话也慢了起来,咳嗽几声道:“去吧,祝伯常马到成功,安定颍川。”
“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我没做什么,这些也都是份内之事,为人臣应当尽心而谋,明公乃是照亮大汉的黑夜明灯,便让光华惠及颍水吧。”
张韩认真一拜,“先生好好养身体。”
“无碍,无碍。”
荀彧摆了摆手,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劳累而已,他只需忙过这段时日便可休息了。
奈何,诸事总一件一件,而他又不肯稍有歇息,事无巨细均需深思、考量,了然于心。
他没有再和张韩多话,低下头继续埋进了繁杂的公务里。
张韩拿着许多信物,转身而走,门外曹昂已在等待,等他一同来上了马车后,向军营而去。
当天夜里,张辽领兵五千,开路向陈留,飞骑早已出发,前去通知程昱准备。
从荀彧的府邸出来,张韩已经感慨非常,心中安定,底气前所未有的足。
这颍川,志在必得!
我不是一个人!我背后有酒色财气!
张、郭、戏、荀!!
而在张韩到达之前,朝廷封赏曹操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颍川。
此时在长社县,陈氏的宅邸之内,融雪湿润的院落里,一名身材颇为高大,但举止优雅的男子和左右友人饮酒。
同样也聊到了这件事,聊到了最后,回到了那个很是关键的问题。
“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尽皆就陷入了沉默中,因为这事不好回答。
曹操用兵无情,又仁名远播;他杀孽数万,又以政养民;他杀士引众怒,又唯才是举得贤心。
所以士人恨他,士人又敬他。
谁说的舍不得多数,太好了,能呼应上。富贵山庄的老友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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