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纸上谈兵”的好把戏

宛城,张绣很快屯军进城,开始为刘表收治流民,起初还有很多百姓不敢信任,都不愿归来。

等十数日之后,见确实相安无事,又有自襄阳送达的几千石粮食,所以逐步回到家中,准备过冬。

张绣,也日夜向贾诩请教,想要多了解一番天下局势。

初听的时候,他以为贾诩只是洞悉了局势而已,后面越听越心惊,他感觉贾诩不是洞悉,而是在其中奔走,致力铸就当下局势。

再听几日,张绣又惊奇的发现,贾诩其实还是洞悉了局势,但却不是在局势已成之后。

而是在之前!

贾诩很早之前,就论断局势会走向如此,至于暗中的那些计策,只是推动大潮而走,他可如同游鱼一般灵活的游走于潮水之间。

这一份能力,所需要的博学、才智、胆略更加骇人听闻,而且他当真是无情无感,仿佛人命根本不在算计之中,为了局势胜负,绝不被“仁义”二字牵绊。

他是真正高人,无情到深处,才修得出这种洞若观火的眼光,可窥天地。

冬至后,张绣果受到了又几道拉拢的书信,袁术和袁绍的使者,先后到达。

袁术离得近,自然来得也快,他曾在南阳有旧人,又治理过数月之久,孙氏的旧部,曾经在南阳平定黄巾叛乱,立下过功绩,得到过百姓的拥戴。

他想要张绣归附,继当年孙氏之责,而他给的好处是,向天子表功请宛城侯。

张绣想了想,觉得袁术可能想多了,又或许是他明知不可能归附,所以随便写了一封书信来表达好意。

毕竟给出的条件和没给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袁绍的书信倒是慷慨,除却宛城侯之外,日后让他领荆州都督,或至冀州领同等官职。

这两人,都是当世诸侯,又背靠袁氏的清誉,想来也并不会欺骗于他,可袁绍还附加一条,若是愿意同盟,则送张济家眷到冀州去,他定会好生对待。

这是人质状,以叔父家眷为人质,从此可以钳制张绣,张绣就算其叔父的家人没有感情,也需要尊奉孝义之故,不得不与袁绍交好。

贾诩一通分析之后,告诉他不必着急,可以再等等看,此时的拉拢,就好像是估价一块玉石,出价的人多了才会不断加码。

可以等到开春之后,看看曹操会有何动作,是不是如同贾诩预料一样,想南下破宛城而取功,定许都之南。

如果真是如此,自许都到南阳,行军十四日便可到达,若无雨水,则十二日左右。

若再算曹操历来行军的兼程习惯,应该在八日就可到达,也就是只需等待约莫两个月时日而已。

贾诩算定之后,让张绣最近不必存粮,直接发放百姓以安民心,等开春时向刘表要宛城半年的粮饷,用于交战。

刘表说不准会同意,不,极大可能会同意。

第一步走好之后,这个冬日总算安顿了下来,张绣已不敢再为张济的死而悲伤,用文和先生的话来说,此时养精蓄锐,等待曹公兵马来征,便可。

有心算无心,人不知我而我知人,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贾诩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心中已大有把握。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从不在人前争功扬名,大多数时候居于幕后,功绩都愿给他人。

故而很多旧识只知道他有才学,但并不知道其底蕴到底多深。

在贾诩看来,曹操麾下的文武,不一定听说过他的事迹,也就最不到知彼。

而贾诩,则是曾经多方打听过,知晓曹操这数年之间,身边的文武之才。

当是以郭嘉、戏忠、荀彧、张韩四人为主,其中郭嘉来得较晚,那张韩白丁出身,都不足为虑。

是以,应该是以戏忠行军略,荀彧守后方,此二人是重中之重。

但这两个人,都和他贾诩没有过任何交集。

绝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这个冬日,对于张韩来说,比去年要幸福。

因为今年围炉的堂屋已更大,足以容纳百人,屋内果、酒,佳肴美馔都是数不胜数。

每到深夜,为酒微醺时才可真正吐露心迹。

这段时日,戏祭酒这段时日收了很多商贩的美酒,借的是典韦的钱,典韦自从卖了房屋之后,听说许都的宅邸价格涨了至少六倍。

气得嗷嗷叫,因为他当时才涨一倍的时候就卖了,刚开始还沾沾自喜,大为感谢张韩当初的建议,结果现在天天骂他,卖的时候为什么不拦着点。

所以典韦又听从了戏志才等人的建议,开始囤酒,因为他们说日后许都达官显贵定然更多,酒价一定会暴涨。

典韦一拍脑门就找人去买了,还是通过了董昭、孙乾的关系,买了很多陈年老酒,价值不菲。

他是以为能挣钱,其实本来也确实能挣,但是架不住张韩他们天天叫拿出来喝。

典韦一豪气,说拿就拿,那些本来窖藏得好好的酒,基本上每日不缺。

冬下积雪,院落一片清白人间,家丁婢女被允许在院中堆雪人,张韩估计后院里曹宪和甘梅也在玩雪。

这些家中酒宴,其实依照蔡琰的才学她定能融入其中,不过女儿身还是没办法。

张韩一般只有下午才去她那里刷【学识】,学识提升可以让【智力】提升,所以蔡琰对张韩来说还颇为重要。

喝到后半夜,几人围坐时,聊起了今年、明年之计。

提起这个,张韩直接转头看向郭嘉,问道:“奉孝,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明年开春之后,主公一定会伐宛城。”

“嗯,前日刚刚定下计略,”郭嘉身着广袖黑袍,目光在火光中熠熠闪烁,“还在定文武、部将,以及行军之略。”

“许多将军都想去,上个月传来的军情,确切言明张济已死,现在是他的侄子张绣领兵,归附了刘表之后,驻守宛城。”

“而他驻守在宛城之中,没有百姓依附,那么粮草就必须来源于刘表。”

“如此,他的处境也颇为艰难,若主公以天子诏去招降,张绣极有可能会选择归降。”

“这是一桩端上筵席的功劳,谁都想吃上一口。”

这话说来,在坐众人也都点了点头,主公定是要挑选功绩不多的人。

像张韩这种,甚至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此一时彼一时,主公身边派系逐渐繁多,需要喂点吃食给别人。

也不能好处都全让张韩给占了去。

张韩轻笑道:“那不行,这宛城,还真得我们一起去。”

郭嘉和戏志才都知道他不是这种贪功争权的人,于是都平静的看了过来,淡淡问道:“为什么。”

张韩想了想,示意纪伯骁给他们倒酒,同时对戏志才说道:“在张绣身旁,有一谋臣,名叫贾诩,字文和。是凉州姑臧郡人,几次易主,心中毫无仁义,但是才智,其实不在在座各位之下。”

“至于如何评价……应是,通晓兵法,洞悉大势,而且无情无心,其计自是歹毒。”

“我说几件事,诸位就能明白了,”张韩舔了舔嘴唇,又道:“董卓死后,长安西凉兵四散奔逃,李傕郭汜等将以为大势难逆,也想要解散奔逃,却被他劝了回来,收拢部众反攻长安,又杀王允等人,挟天子在手,以掌控在外诸侯。”

“后来,长安朝廷分崩离析,李、郭二人又莫名其妙的争起权来,他顺带就投降了张济,跟随到了南阳宛城。”

“二位,你们都是经常于军情打交道的人,腹中有天下局势,可曾听过此人?”

戏志才和郭嘉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道:“知晓。”

“只知其名,不知太多深处事迹,伯常为何能断定这些事?”

我为何断定?你们信我就行,不要问为什么!?

我这理由说出来谁能信。

“我自然也有我的情报网。”张韩神秘一笑,滴水不漏分毫。

这时候,在三人对面跪坐的董昭放下了酒觥,他本来在和孙乾交谈甚欢,听见了他们的话,笑容一收,顿时正色。

当即插嘴道:“此情,伯常所言不差,诸位恐怕不了解,贾文和是李傕郭汜幕后的军师。”

“他们两人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当初还在长安的时候,钟中丞就曾经对暗潮涌动的局势感到莫名其妙,甚至觉察到,李傕肯放出那些使节回关东安抚诸侯,都有人在背后推动此事。”

“依照我多次观察,李傕郭汜,若非是听从了他人之言,或许根本不会有所改变。”

“还有一事,必须告知各位。”

董昭左右看向在场之人,同时将他当初在长安会见许多汉室旧将,而且书信往来都在长安的探子眼底下传递。

但没有人抓捕、告发,甚至不曾有护卫来惊扰他。

“为何不惊扰呢?”

董昭看着张韩,展颜一笑,自信道:“因为一旦扰动了我,等同于告知李傕、郭汜,已有外敌在联合朝堂诸臣,那陛下东归之事肯定不能成行。”

“所以,这掌控京都探哨耳目的人,知晓却没有披露,继续令李傕郭汜内斗,让我游刃有余。”

“张君侯,你说我立下大功,八面玲珑,有合纵连横之豪迈壮举,其实,是这位背后之人在帮我,而后来我去查探,知晓当时长安执金吾,就是贾诩。”

在堂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在一瞬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也就是说,天子东归之事,真有他的身影,那这样的人物,就可怕了,他的计谋不图名利,只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从一处,缓缓跳至另一处,几次易主,搅动天下局势。

在他的眼中,百姓、生死、仁义,毫不存在,这些都是搅动风潮的手段。

沉默了一会儿,郭嘉率先笑了起来,傲然而笑道:“无关阴谋诡计,既是如此人才,怎能不去会一会?人生一大快事,不就是如此。”

“伯常,那就去立此功。”

“我不去,我要在许都镇守,”戏志才喝了一口酒,眼神中略有遗憾,他的位置太高,离不开后方,而且身体不算太过硬朗,已很久没有随军了。

张韩摸着下巴,道:“但祭酒可以在此处出谋划策。”

“这里能出什么谋略?”戏志才平淡的说道,他知道张韩还有解释,不过这一问也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

董昭直接笑了,道:“在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贾诩如此推动行事,不会将自己逼向绝路,怎会落在南阳这等饱经摧残之地?”

“若是二十年前,南阳百万人丁大郡,天下有几郡能比?!堪比雒阳也,而现在还有什么?枯草也!”

“不错!”郭嘉一拍腿,董昭这一句话,又引出了他的金玉之思,当即笑着道:“老儿待价而沽,欲取泼天价,占南阳宛城可两头而归,北归我曹,南归刘表,均不可轻易慢待。”

“如此,以此所计,我敢断言这贾文和必定会归降,但在抵挡之后,若是一去则降便不同。”

“但!”郭嘉说完之后又抑扬顿挫的道:“两位也都说了,这人诡计多端,善藏于人后,未尝不是奸计,若是此时论,我再断言,其为诈降!”

“好!”又一人举手立起身来,喝得醉醺醺的,听闻郭嘉的话后当即来了兴趣,众人看去是参将张辽。

张辽嘴角一咧,道:“如此,假使我为领军!攻城之后,以天子诏命招降,得降,领兵而入城,率亲兵八百,四处布防,责令一日内换防。”

“好!”郭嘉听闻深思,张辽处理得当,没有威逼,不曾妄言,进城不带全重,不会引起哗变。

思考后,朗声道:“那我为宛城那谋臣,既得降,就该思要地位,应该向天子请赏,予以安置!或许,此时我手中已有多方诸侯送来之信!应当多方对比,再做打算!”

他们这一屋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把戏游玩,这还是张韩最先提起,取名叫做“纸上谈兵”,这名字虽然不是好话。

但后来,大家都不存纸上谈兵的心思,而是用尽才学去深思博弈,只为算计死对方。

现在,大家对此把戏都极为热络,有时是复盘,有时是假象,乐此不疲。

郭嘉和戏志才有一段时日因为这个,连色都戒了,就为了能分个胜负来,到后来也是各有胜负。

此时,郭嘉深思之后,顿住片刻又笑着朗声道:“因此,我当设宴款待,笑脸相迎,但仍旧利用一日之便,不撤宛城兵马,一夜商得结果。”

此时,张韩眼睛一亮,举起手中箸,开口道:“好,唯有一夜!如何施为?就只当诈降,何以为由?”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还能以什么为由头,无非是价钱谈不拢罢了。

张韩这判得不好,可的确,若是真就如此顺遂,也没必要再辩下去了。

众人想了许久,没想到理由,张韩啧舌道:“那就当张绣蓄意诈降,以骗取我等进城,再杀众首献北方袁绍,换取大功!”

“好!”

郭嘉一招手,向外喊道:“可有南阳地图?!”

“有,有!”

屋内各位越发来劲了,早引得彼此副手宿卫的兴趣,此时有裨将带了地图,当即送了上来,周围围了一大圈人,想看看如何攻防用计。

这“纸上谈兵”的把戏,今年的冬日在张韩的大宅宴席上,当属最为火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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