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甜甜,死囚,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回啊,不光咱们府上的三小姐逃出生天了,以后哪个有点家世的名门闺秀再遇见给迟二少提亲的,那不都得掂量掂量吗?”白毫来给竹雨院送这个月分例中的炭火,已经送了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吐沫横飞。

“我听说,那迟少爷这段时间都没去书院,连府们都不敢出,估计是觉得丢人丢大了,躲在府里避风头。可惜你们平日里出府的机会少,没亲眼看到迟府门口的热闹。”

“我们听你说不也是一样。”秋岚笑着给他又添了一碗茶水。

“那倒是。”白毫十分自满,“小爷我这说书的水平,比起茶馆儿里那些个老先生也是差得八九不离十。”

“哦?那小爷你给我说说,偷奸耍滑乱吹胡吣,按照府里的规矩是要打几板子?”傅承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毫像个窜天猴儿似的一跃而起,慌不迭地开口:“少爷明鉴,奴才是来给您送炭火的,不过就是才来了。。。”

“一个多时辰而已。”宋簪接口道。

“你!”白毫气急败坏,“刚听完书就来拆我的台。”

“赶紧滚!”见傅承砚不是真的要罚他,白毫一路拖着原先装炭火的竹筐跑得飞快,秋岚笑着去小厨房拿小丫鬟们用文火煨着的甜汤,宋簪跟着傅承砚进了正房。

见他手里提了个笼子,笼子上还盖着一块黑黢黢地布,便好奇地问道:“少爷手里拿着什么?”

傅承砚把笼子放在桌上,揭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一只肥胖的大松鼠,正瞪着两只滚圆的眼看向他。

“呀,这个小家伙!”宋簪惊喜地喊出声来。之前她课业繁忙,又因为一直住着学校的宿舍和出租屋,虽然也想吸猫逗狗却一直没有那个条件,养过的唯一一种宠物就是松鼠。

后来才知道她养的压根儿也不是松鼠,是体型还要小得多的花栗鼠。眼前这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竟然比她在电视里看到过的正经松鼠还要再大上一圈儿。

“这是咱们当初在马车上路过看到的那只吗?比其他几只都胖好多。”

“是它,”傅承砚点头,“那摊主偏说这一只是他训了好久的,通了人性不怕生,他还要拿来招揽生意,好容易才把他说动。”

“可是花了不少银子?”

傅承砚笑了笑没说话,松鼠在笼子里有些烦躁,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渴了,宋簪赶忙去小厨房接了一小碗水,又抓了一把核桃瞧开一颗,从木栅的缝隙里递进去。

松鼠果然是经过了训练,不躲不闪,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前爪接过核桃仁抱着就啃起来,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嘴里吱吱叫着,似乎在说:“一颗不够,一颗不够,你也不看看我这一身肉。”

宋簪被它逗得笑个不停,傅承砚也不由得笑起来:“我还让那摊主细细跟我讲了要如何饲喂,看起来你倒是行家。”

“我之前养过一只松鼠,到处跟人打听这个该不该喂那个该不该喂,生怕它吃出毛病来。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跑去哪了,还活没活着。”宋簪随口答道,希望她那位爱占小便宜到每次买了新面霜都说“让我浅试一下”然后挖出一个深坑的室友能把她的松鼠也据为己有,好歹别让它渴死渴死。

她说的是自己穿越之前在出租屋里养的松鼠,傅承砚看她脸上一闪而逝的黯然,还以为她说的是宋府,不忍道:“这东西这么灵活,肯定能想到法子逃出来,你别担心。”

宋簪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种事也没办法解释,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迟家闹的那些事,都是少爷安排的吗?”她实在是有些好奇,迟沛霖虽然活该倒霉,但这霉运属实是有些密集了。

“前几日不是说了要送他一份大礼,”傅承砚没有否认,接过宋簪绞湿的帕子净了手,继续说道,“本来还预备了人在他散学回府的路上等着,谁知道他竟然一直缩在府里不出来。”

宋簪大为震撼。别人都说傅府的四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一心向学心无旁骛,谁能想到四少爷人脉这么广,安排起诈骗犯和老鸨子都是手到擒来。

“你若是觉得不该打他,我把那些人都撤了便是。”看她半晌没说话,傅承砚忍不住问道,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微妙的试探。

这时候秋岚恰好端着甜汤进来,宋簪一句“千万别撤,等到他出府好好揍一顿”还含在嘴里来不及说,不过倒也不必她再来落井下石,迟沛霖人品这样不堪竟然还敢肖想三小姐,傅承砚的怒火肯定能支撑到他出府的那一天。

“哎呀,怎么一只大老鼠搁在这!”秋岚吓了一跳,手一抖盛着甜汤的盖盏差点跌落在地上。

宋簪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秋岚姐姐之前没见过松鼠吗?少爷今天刚买回来的。”

秋岚放下甜汤,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见倒是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我从小就最怕耗子,少爷也真是的,买这东西回来做什么。”

宋簪忍不住继续逗她:“你老是耗子耗子的叫它,它会生气的,咱们得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就叫。。。甜甜吧,晚些儿时候我就带甜甜去认认它秋岚姐姐的门儿。”

甜甜可能是被甜汤的气味吸引,在笼子里猛地向着秋岚的方向跳了一下,吓得她尖叫一声掉头就跑,险些把门口提着食盒的小丫头撞翻。

宋簪倒没想到她会怕成这样,不由得有些过意不去。下定决心今天大厨房如果给配了看得过去的菜色,自己一口不吃全都送给秋岚赔礼。

她从食盒里取出傅承砚的晚膳一碟碟摆好,想着他吃饭的时候一向不需要人伺候,提着食盒转身要走,忽然外面传来白端的声音:“少爷,九殿下来了。”

傅承砚微微一愣,没想到九皇子会这时候来找自己,赶忙起身迎接,宋簪也只得停下脚步行礼。

“老远就闻见这樱桃肉的香气,府上厨子手艺好是出了名的,快给你家少爷再添副碗筷。”九皇子进屋看见一桌子的饭菜,似乎是饿得狠了,夺过傅承砚还没动过的一碗饭就自顾自吃起来,一边不住口地赞叹道:“酥软肥嫩,这厨子真该好好记上一功。”

“天都要黑了,殿下不回宫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傅承砚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大快朵颐。

“恰好有些事要同你商量,这么晚喊你去宫里反而引人注目。”九皇子还没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至今仍然居住在皇宫东南角的鲲玉宫里。他瞅了一眼旁边矮几上的甜甜,失笑道:“今日散了学你走得飞快,就是为了去买这只耗子?”

傅承砚不置可否,宋簪已经拿来了碗筷重新替他摆上,刚要走又被九皇子叫住了:“宋二小姐不坐下来一起用些?”

石破天惊,宋簪愣愣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没想到他接着笑道:“你家少爷托我照顾你父兄,自然得把实情告知我一二。你不用怕,这世上如今还想要追查出你父亲贪墨案真相的人不多,你眼前便坐了两个。我今日要与清润商量的事情正好也与这案子有关,不如你也留下一道听听。”

短暂的惊诧过后,宋簪很快明白过来。

是了,傅承砚之前已经同她陆续讲过一些事后探查出的与案情相关的疑点,也早就同她说过九皇子一直都参与其中。九皇子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对付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而她到现在为止都还全须全尾地隐匿在傅府里。

九皇子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人,反而是她父亲沉冤得雪的一个机会。

明白过来之后,她向九皇子与傅承砚郑重地行礼:“宋簪谢过九殿下,谢过少爷,我虽然知道父亲的案情蹊跷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全靠殿下和少爷辛苦奔波。”

九皇子叹了口气:“如今勋贵们崇尚豪奢之风,每日拐着弯儿伸手向户部要银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宋大人过去在的时候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虽然仅仅坐着第三把交椅,却每每总能把银子划拨到该去的地方。可惜啊,过刚易折。这件事牵连甚广,我虽然已经暗中追查多日却依旧千头万绪,难以抓住其中的关窍。要捉出幕后真凶,恐怕并非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宋簪语气坚定。之前傅承砚谈到宋炽用的是“针砭时弊,慷慨陈词”,如今九皇子又说他曾是户部的定海神针,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便宜父亲,她也逐渐感觉到一点点孺慕的情绪。

“那山匪可交代了什么?”傅承砚开口问九皇子。

“什么都问不出来。”九皇子脸上闪过一丝焦躁,“之前在刑部的大牢里已经很吃了些苦头,如今又不吃不喝仿佛一心求死,只能靠每日强灌进一些参汤续命,用刑是不必想了,还得随时提防他自己了断。”

傅承砚表情也略有些沉重:“这几年只顾着在情报上下功夫,刑讯上确实未曾着重留意过有什么堪用的人才。”

山匪,刑部。宋簪起初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突然联想到之前傅承砚曾说有一名山匪头子被擒并且押解入境,难不成。。。

“那山匪头子现在在九殿下手里?”她忍不住问道。

九皇子也不打算瞒她,点头说道:“被我设法从天牢中掉包出来,颇费了一番周折。可惜连着审了三天一无所得,之前花费的许多功夫竟然眼看是要徒劳无功了。”

“能否让我去试试?”宋簪毛遂自荐。过去的专业虽然并不是犯罪心理方向,但也曾因为兴趣过许多相关的书籍,而且她一向善于观察微表情与行为侧写,或许此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不行,那可是死囚,身上戾气重得很。”傅承砚不等九皇子说话,就抢先开口,他还记得宋簪在茶楼里骤闻噩耗后脸色苍白昏过去的样子。

宋簪早就感觉到四少爷对于身边的人似乎有一种有些过度的保护欲,对三小姐,对六姨娘,乃至于对她。或许他一路从一个无人关注的庶子成长为最被傅大人看重的儿子,已经习惯了被倚仗,用自己的力量把周围人都置于他的庇护之下。

但宋簪毕竟成长于更看重个人努力的时代,即使是穿越到了大裕朝,被尊卑和礼教重重捆绑着,她依旧希望可以有机会为父亲的案子努力,像一个独立的人一样向着目标靠拢。

“你觉得你能审案?”九皇子虽然没有像傅承砚一样一口回绝,语气中也透露着不信,“倒是听三表妹说过一些你的趣事,不过这审问死囚与后宅的阴私大不相同,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

宋簪并不急于反驳,决定曲线救国,她莞尔一笑对九皇子说道:“殿下今日可是去御射台练习弓箭了?”

九皇子微微瞪大了眼睛,显然十分惊讶:“你如何得知?”他转过头去看傅承砚:“可是你告诉这丫头的?”

傅承砚无语:“我散了学就去买这耗子,又如何得知你做了什么?”

“九殿下刚进来的时候我便观察过了,你从肘弯向下约一寸处至袖口,衣服上的褶皱都明显多于平时,这正是佩戴射鞴的位置;右手拇指处有轻微的红色压迹还未完全消去,殿下平日里的惯用手是右手,拉弦时多半也是使用右手,可见红痕是因为刚刚射箭时佩戴了扳指;此外,我听少爷说过,京城里练习骑射最佳的地方无非两个,一个是京郊的射圃,一个是位于城中的御射台,殿下到来的时候不过酉时三刻,可见并未出过城。”

“最后,真正出卖殿下的其实是殿下自己的表情。最开始我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当我问出‘殿下今日是肉去御射台练习弓箭’时,殿下眉毛抬高,双眼圆睁,且持续的时间极短,这正是被人偶然说中真相后作出的本能反应。”

“哈哈哈。”九皇子笑声爽朗,“你这丫头果然有趣,这些古怪的理论都是哪里学来的?我之前倒从来都没听其他人说过类似的。”

宋簪只能扯谎:“父亲之前喜爱搜集古书,部分是从书中看来的,部分是家里一个喜欢钻研奇术的教习师傅教我的。”

“这真是奇了,教习师傅不好好教导你琴棋书画,竟然传授你这些。不过。。。。”,九皇子凝神思考了一会,对傅承砚道:“真不妨可以带她去试试,或许还真能看出什么咱们漏掉的细节。左右咱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是?”

宋簪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还记得自己目前依旧是傅府的一个二等丫鬟,祈求地看向傅承砚,生怕他又像刚才一样坚决反对:“少爷,我胆子大得很,肯定不会被吓到的。”

傅承砚不由得冷哼一声:“你都把九殿下说动了,难不成我还拦得住你?”

“少爷要拦自然是拦得住的,”宋簪脸上的笑容十分心虚:“但是我家少爷英明神武,知人善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肯定是不会想要拦住我的。”

看到傅承砚嘴角可疑地抽了抽,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向两人行了礼,默默滚回自己房间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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