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们给得太多了

宋簪跟着傅承砚进入正房,在傅府三个月,但她今天几乎才是第一次进到这间正房,看惯了朝露院里面无处落脚的琳琅满目,再看这间屋子里的陈设,着实有些寡淡得可怜。

说简洁都是有些不配了,宋簪感觉只能用“毛坯”两个字来形容。

唯三的家具是一张窗下的书桌,黑黢黢不知道什么木头制成,一张两层的书架用来摆放偶尔从书房里拿过来的书册,还有就是一张用膳和吃点心用的小方几。

少爷原来这么穷的吗?那,那给我熬汤喝的那两指粗的人参。。。究竟是少爷出卖了什么才换来的。

傅承砚看她半晌不说话,脸上的神色还越来越古怪,还以为她是听了刚才春茗胡乱编排的那些话感觉不自在,咳嗽了一声说道:“她们混说的话你别在意,

宋簪的想象力正发散到傅承砚迈步走进一间全是男宠的青楼,然后捧着一只老参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想象中眼眶通红的四少爷对她酸楚地一笑。。。突然被他开口说话打断了。。。“少爷,那根熬汤的人参多少两银子啊,要不你从我的月银里扣。。。”

。。。。。。

六姨娘那里的赏罚很快就传了出来。

春茗和冬竺都是傅府的家生子,六姨娘顾念到一旦交给人牙子发卖恐怕就要和家人天涯海角地分开了,于是各打了二十板子送回了家里,连带着她们各自的老子娘也都罚了月钱。

三小姐听闻后气得跺脚:“姨娘总是这样心慈手软,借着伺候四哥的事搞风搞雨的,这回要不是她们对付的是朱夏,八成就能得手了。”想了想接着叹气,“四哥也真是烦人,给朱夏升了二等她以后就有的忙了,过两天我去九殿下府上参加宴饮的那件百迭裙还没来得及找她帮我参详参详。”

宋簪本人也正在为这件事发愁,丝毫没有升职加薪的喜悦。

听着秋岚一件一件交代她之前由春茗负责的活计,从摆放饭食,烹煮各色茶饮,准备出门服饰,到清洗用过的笔墨砚台,直到秋岚最终以一句“四少爷这里简单得很,平日里洗簌穿衣都不用咱们服侍,你不必担心出差错”结尾,她很想感叹一句“这就是独立自强的古代少爷吗,连衣服都能自己穿了”。好在针线相关的活计都一直是秋岚自己负责,不然傅四少一惯清冷俊逸的外形可能会荡然无存,成为衣服上点缀着各色蕾丝珠串流苏的澄心书院第一变态,毕竟她作为极繁派的手作人对于制作性冷淡风的极简袍子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事没有,按照份例,傅府小姐和少爷的院子里统共就只有两个二等丫鬟,因此每人都有一间单独的卧房在主屋右后侧的耳房里,以便少爷小姐们召唤的时候可以快速赶到。

从此倒是再也不用听小丫头们磨牙打鼾了。宋簪边煮傅承砚一会回府要喝的乌梅饮边想。

澄心书院例行的散学一向是在酉时初,不过因为时不时会有大儒们受邀前来讲学,实际的时间则可能随着每一日的安排而变动。

今日,酉时过了五刻,傅承砚的小厮白毫脖子都等长了,一直凝神盯着书院最前方的一百多级石阶的顶端。

书院修建在京城东北部栀山的山腰,位置虽然不偏僻,但因为这一百多级石阶的缘故,马车和其他各种交通工具都只能止步于石阶下,各学子们每一天都要比早课开始的时间早小半个时辰抵达山门,否则就只能气喘如牛地一路攀爬而上,到了书院中还会被讲学的夫子训斥,罚抄典籍。

四百多年前,随着大裕朝太祖一起南征北战十余载,后又被封为太师的魏知舟在天下平定后创立了澄心书院,辞官罢印,以为大裕朝抚育幼苗为己任,特意命人修筑了这百余级石阶,希望由底部行至顶部之后,所有学子都可以籍之以彻底抛却世俗纷扰,彻底浸心于浩轶无边的学海中。

终于,白毫看见自家少爷的一片衣摆出现在了最高一级的石阶上,兴奋地从路边供人歇脚的石凳上一跃而起。

秋日天气渐凉,傅承砚今日于生员的襕衫外照旧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罩袍,头发全部梳到头顶用一根黑沉沉的乌木簪子挽住,因此显得眉眼格外清隽,鼻峰高而略窄,眼睑沿着十分明锐的弧线向两侧舒展,到眼角处才微微地坠下来一点,堪堪中和了几分五官的冷清。

白毫一个箭步窜了上去,高喊着“少爷你可算是出来了”,不成想旁边的人比他更快一步,那人穿着淡紫色的锦袍,白毫的余光只看到一股淡紫色的光影激射而出,就已经结结实实地和他对撞在了一起。

“哎哟!”白毫滚在地上,嘴里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少爷出来,你又激动什么?”

那穿着紫袍的年轻人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说着:“小兄弟,对不住!”一边又向着傅承砚窜过去。这时候傅承砚也差不多走下了石阶,正看见一个前襟灰扑扑的紫袍公子对自己抱拳,朗声说道:“傅公子,我可算等到您了!”

傅承砚眉稍微动了动:“阁下是?”

紫袍公子拱手作揖道:“在下名字叫隋和,是城西湍止书院的学子。这几天散学后就来这里等傅公子,没想到次次都迟了,今日终于被我等到了!”

傅承砚把书箱交给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白毫,淡淡道:“隋公子找我何事?”说罢就要上马。

“傅公子且慢!”隋和赶忙拦住他,“不知道公子这几天有没有空闲来书院与我们讲学?这几个月里京城几大书院都有幸请到了傅公子,唯独我们湍止书院还没有机会。我和几位同窗都急坏了,思之如狂啊!这不,”他说着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我们已经把束修都替您准备好了。”

白毫抖了抖,这位公子运用成语的功力,好像和三小姐与九殿下难分伯仲。

澄心书院被尊为大裕朝书院之首,能进入的学子比起一般书院的先生来说在学识上都是不差的,更何况傅承砚是这一代年轻学子中的佼佼者,被其他书院的学子们请去讲学也是常有的事。

这种场面白毫一个月里怎么都要见上个五六次,已经十分习惯了。装作不经意地凑上去瞟了一眼银票,双眼一亮,向傅承砚偷偷比划了一个一百,心想这湍止院不愧是全城富家公子哥的聚集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可是转念一想,好像少爷昨天才说过这几天要好好待在府里温书,讲学之类的杂事通通都要帮他推掉,作势就要开口拒绝。

忽然傅承砚轻咳了一声,递给白毫一个眼神。白毫作为打从八岁起就混在少爷身边的铁杆小厮,立刻就领悟了这个眼神的内容,“他们给得太多了”。

于是一伸手接过了银票,笑着说:“原来是隋公子,久仰久仰。我们少爷一向是说学海无涯,从不吝啬与人分享心得体会的。”

隋和看对方收了银票,心下安定,面色也轻松起来,兴高采烈地与傅承砚议定了讲学的具体时间,邀请他一起去喝酒听曲。被直截了当地拒绝后也不尴尬,跟在傅承砚和白毫后面乐呵呵地下山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