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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姑娘说的一点没错,这一夜加一上午的暴雨,已然将来不及吞咽的河道灌了个饱,就连临岸的埠头此时也只剩那么三四阶还露在河面之上,往下看浑浑黑黑深不见底的,像是蛰伏着什么鬼怪。
陆怀沿着铺子下的屋檐走,凉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一手提了面包一手又拎着雨靴,缓慢而坚定地与风雨做着斗争,一路往西。这回,她倒是小心些了,生怕又像刚才送完李玉娴回来那样,走急了一不小心脚丫子就滑出了拖鞋,碾上了道上的小石子儿,疼得她眼泪花子都要出来。
“陆小姐早,李老师还没下课呢。”陆怀刚叼着面包袋子收伞进去,迎面就见郭襄正捧着一杯咖啡靠在柜台边上看她,熟络与她打招呼。
而除了她,外厅的休息区已经坐了好几个像家长的人,这会儿应该都是过来接孩子放学的。
陆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五十分不到,距离李玉娴下课还有近十分钟:“还好,快了,我等会儿她就好。”
“今天的雨是真大啊,感觉我来苏州几年了,都没见过这阵仗的,真跟白娘子水漫金山似的,下雨不要钱。”
陆怀看着郭襄悠然地杵那儿说这话,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跟所有人说,陆怀溅了些雨,此时浑身发冷,有气无力的,不是很想接郭襄的言,但又怕人家确实是要跟自己攀谈。
“是的嘞,像这么大的雨啊,我就记得是98年那次哇,河里的水都盛不下,淹到家里来了,我大儿子还非要拿着木脚盆说要在家里划船,这一晃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子都得上兴趣班了。”
“那你这奶奶当得可真早啊哈哈哈哈!”
“98年的雨确实大,我也蛮有印象的......”
有人接了言,继而一句接着一句聊开了,郭襄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些人身上。
陆怀抱着手臂,躲开了进门那处的空调出风口,站到了休息区的角落,安静地等待李玉娴。
也不知道在那儿发呆了多久,就听得楼梯那边一阵嘈杂,定睛时就已经有两个脚快的孩子跑来了。
下课了?
陆怀看了眼手机,十一点零三分,确实是下课了。
方才还淡漠的脸立即有了笑意,陆怀迈步出去,比那几个要接孩子放学的家长还快。
“陆小姐,哈哈哈,别急。”背后,郭襄的声音夹在一群孩子的叽叽喳喳声中,显得格外缥缈。
陆怀并不作理会,并且在看到李玉娴的出俏身姿出现在楼梯转角时就恨不得逆着那几个往下跑的孩子冲上去把人挽住。
“乖乖。”隔着那么长的阶梯,李玉娴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甚至好像就只是做了个口型,但在陆怀耳里却是听得扎扎实实,忙不迭点头回应她。
“等很久了?”李玉娴手臂上还勾着一只帆布袋,是陆怀送给她用来装书的,她见陆怀的意思要挽她,就不露声色地将袋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并用右手挽住陆怀的胳膊。
“没过久,你看!”陆怀献宝似的将手里的面包袋子提给她看:“你爱吃的。”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特意去买,你看你,衣服又湿了很多。”李玉娴眉头轻锁,即使是见到了自己爱吃的面包,脸上的喜色也不多,反而拎了拎贴在陆怀肚子上的湿t恤,语气有些不大高兴:“也不怕病了。”
“我身体好着呢!”
“李老师,第一天上课觉得怎么样,还顺利吗?”郭襄挥别了几个家长,端着咖啡往她们这边来。
陆怀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课后调研的流程,她只想着赶紧带李玉娴回家,收拾收拾点个悦仙楼的外卖到家里吃呢。
“尚可,就是孩子们心性稍有些轻浮,可能暂时无法适应我的教法,回头我再改进。”李玉娴得体地笑着,气定声柔,全无半点不妥,听着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若是哪里做的不好,郭老师也可以与我提,只是现下恐怕要先失陪,只因我的妹子身上湿了很多,得尽快归家,免得受凉了,见谅。”
李玉娴说得这么礼貌,郭襄就是想多说几句也是不可能了,于是只好侧身让路:“好的好的,李老师辛苦了,回头我会问问学生和家长那边的意思,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我再跟你聊,你们先回去吧。”
“嗯。”李玉娴颔首以示告别。
“再见,郭老师。”陆怀也笑着朝郭襄挥了挥手,至少将表面友好做了个足。
外厅里聚集了不少孩子和家长,有的撒着娇要奶奶带着去吃奶茶,有的吵闹着不肯回家写作业,叽叽喳喳正喧嚣,然而李玉娴一过去,几个眼尖儿的就叫上老师好了,这乖巧模样与刚才的不听话大相径庭。
陆怀觉得神奇,但还是憋住了疑问,先让李玉娴换好了鞋,而后携手走进了雨幕。
“乖乖。”
这会儿的雨势比来时要小上一些了,只风还是很大,这斜风卷着雨点扑面而来时,仍旧免不得要把衣服打湿,陆怀关注着李玉娴的情况,走路有些出神,就没注意到李玉娴这声喃喃。
“乖乖。”
“啊,嗯?”陆怀回神应答。
“雨仍是大的。”
“嗯。”陆怀不明所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来时我没有注意,一心护着怀里的书袋,害你照应我许多,身上也湿了许多。”
啊,这事。
“哈哈哈,书重要嘛,人湿了可以换衣服,书湿了可就皱了。”说着陆怀又将伞往前挡了挡,好更多护着李玉娴的书。
“若是这时我要抱你,可算得是暧昧?”
“啊?”陆怀有点懵:“什么...意思?”
“像如此。”原本双手环抱书袋的人此时松下一只手来,顿了顿,揽上了陆怀的腰。
陆怀:“......”
“这伞不大,我这样搂着你,你好贴我更近,这般你的肩膀就不会在外头了。”雨点滂沱,打着伞面,发出不间断的砰砰砰声,若是在伞下说话,就容易被雨声盖过,但也不知怎么的,陆怀听了却觉得好像是春雷闷响进了耳蜗,不清晰却隆隆震耳:“你不要以为......是我暧昧。”
“嗯,这不能算是......暧昧。”陆怀低着头,感受着腰间不容忽视的温热触感,一时间竟腿软的有些走不动路了。
“以后,你也不要总是把暧昧挂在嘴边......”陆怀细若蚊吟的声音从唇边挤了出来。
能明显察觉到李玉娴的步子一缓,陆怀也不由跟着慢下一步。
以为李玉娴要说什么,但等了会儿,人家也并没有再说。
陆怀定定地盯着两人的步履在铺得细密的青石板上滑过,每走一步都是水花四溅,濡湿了李玉娴的长裙底摆,久而久之就看得陆怀头昏眼花、眼眶发烫了。
她一时分不清这种难受的感知具体是来源于什么,是因为李玉娴没有接言,还是因为自己又说出了违心的话?
如果是因为说了违心的话,那什么样的话是不违心的呢?
如果是因为李玉娴不接言了,那她又期待李玉娴要接什么言呢?
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啊,一点都不坦率,一点都不勇敢。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毕竟回家的路也就十来分钟:“先是做不得,如今竟连说都说不得了吗?”
陆怀猛地抬头侧首看向李玉娴,见她也在看自己,又立即低头躲开她的视线:“我......”
她的声音,突然好冷淡......
她这么冷淡,让人好难过......
只是这样的冷淡似乎也是转瞬即逝,没走出去两步,她又道:“此前没注意,现在瞧,你的脚也跟脸一样生的好看,像是六月初生的藕段,白生生的。”
陆怀:“......”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故意在转移话题、活跃气氛,反正在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一声:“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陆怀:“......”
古代的女子对身体的外露比现代人要敏感许多,和李玉娴这种‘教养’好的女人同居一室,她几乎都会对一些隐私场面进行回避,当然陆怀也会比一个人住时更注意些,至少不会做洗完澡光着跑出来这种事了......
所以李玉娴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就挺有意思的,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想到这儿,陆怀几乎可以断定了,她故意的。
“又不是没看过,刻意转移话题?”
“哼。”李玉娴笑了,也不反驳,只道:“留心,我们要到家了。”
昂,到家了?
陆怀将视线放出伞去,果然院门已经近在眼前了,若是再耽误十秒,可能都要走到秦家去了。
“嗯,今天我没做饭,得点外卖来了。”
“我都好的。”
——
因着大雨,悦仙楼的外送比平时晚了近有半个小时,陆怀一边说着谢一边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一个大袋子,冲回到厨房里。
“终于能吃饭了,再不来你面包都要吃饱了。”陆怀用劲儿将饭菜提上桌子,撕开包装,把里面盒子拿出来:“面包多吃也不好,虽然你喜欢吃,但也得克制,有的糖分高,吃多了容易发胖。”
“你嫌我了?”李玉娴将手中半个泡芙吃掉后,闷声道。
“没有,我就说一声,怕你不知道现代零食的危害,以为好吃的就是健康的,其实相反啦。”陆怀看她委屈,不由乐了:“你很瘦,长胖些更好,但是吃零食胖出来的跟吃饭胖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明白,素斋糠菜,长命百岁,我吃饭。”李玉娴帮着陆怀一起布菜。
菜陆怀买了好多,悦仙楼的菜品出色但是菜量总是很少,三荤两素一汤吃两顿,酱鸭、鳝丝、狮子头,这才多久啊,就连点个菜都会不自觉地全去迁就李玉娴,李玉娴爱吃的,她都爱买,唉。
陆怀啊陆怀,瞧瞧你这暗戳戳不值钱的样子。
“吃吧,多吃些,今天辛苦了,等吃完了可以午睡一下,反正下午没什么事了。”陆怀道。
“昨日换下的贴身衣服我还未曾洗。”
“我已经......替你洗了,你别管了。”
“啊?”李玉娴夹了鸭子的筷子在空中一顿,那半个小鸭腿就直接掉进了狮子头里。
“哎呀你别管了,我顺手一起帮你洗了,又没事,都是女生。”其实陆怀自己也觉得这很离谱,毕竟这种事太私密了,曾经帮自己洗过内衣裤的,除了妈妈、奶奶,也就十几岁那时候的秦祈了......但当时也真没多想,顺手拿来就一起洗了。
“哎呀,干嘛!”李玉娴越沉默,陆怀就尴尬,估计这会儿在脸上打个蛋,都能煎起来,她赶紧把李玉娴掉了的鸭腿夹起来丢进她碗里:“吃吧!”
“我......”李玉娴看着碗里的腿儿,欲言又止。
“你什么呀!”
“我想夹给你的。”
陆怀:“......”
“怎么了,脸这么红,是病了?”眼见着李玉娴伸手过来,凉丝丝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这一冷一热,对比明显,更显得陆怀心虚羞赧了。
“才没有,我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病,我是热的!”
“刚回来时你说你冷,怎么又热起来了?”
“哎呀,你有完没完,快吃吧!”陆怀恼羞成怒,猛地低头开始炫白饭。
李玉娴:“......”
好,李玉娴轻轻应了一声,夹了两根豌豆苗吃了,细嚼慢咽。
她用余光瞧着身边的人,眼中的情绪莫名复杂了起来。
许是她也有些想不透,吃着吃着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而吃了一通白饭的陆怀这会儿才发觉李玉娴那边连个咀嚼的声儿都没有,她抬头瞥了一眼她:“怎么了......?”
“无事。”李玉娴摇头。
“那怎么不吃?”
“只是在反思自己今日有没有做了什么你不高兴的事。”
陆怀愣了愣:“啊......”
“总觉得,你从刚刚开始,就凶凶的。”
陆怀:“......”
哎呀。
这是什么委屈巴巴的小语气!她甚至都会用叠词了!
呜呜呜,陆怀你真是罪人,你竟然让李玉娴这么委屈。
“这是怎么了......”陆怀手足无措:“你没有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啊......你看,我给你买面包,也给你买你喜欢吃的菜,我还接你回家,要是我不高兴了,怎么可能做这些?”
“是么?”
“当然了,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李玉娴咬了咬唇,不敢吱声。
这微妙的表情把陆怀看了个懵,头一歪:“什么意思!我很容易生气吗?”
李玉娴想了想,还是摇头:“我知你大多时候生气并非是真生气,只是别扭而已,但今日,似乎有些怪。”
陆怀:“......”
“哪里怪......”陆怀心虚。
“让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