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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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相比楼下,要现代许多,毕竟客房都是要给旅人住的,装修和摆设混搭了现代和新中式,酒店里有什么家居电器,她这里也都一一配齐。

陆怀带着李玉娴去了她昨夜住的屋子,告诉她空调怎么用,电视怎么开,还有各种灯对应的按钮,以及卫生间里的各种使用尝试,事无巨细。

许是这些更为现代化的知识对于李玉娴来说实在太多太冗杂,全程她都拧着眉安静地听,像是极力在学习和记录却又实在无法完全吸收的样子。

“你要不要自己试试看?”

“这些字,我看不太懂。”李玉娴捏着空调遥控器,指尖轻轻摩挲着,然后点了点上边的一粒小按钮:“这样么?开了么?”

她很是小心翼翼,见那空调风页并没有动,就将茫然的视线再次投向了一旁的陆怀:“不对么?”

陆怀抿嘴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来:“对准上面的红点再试试。”

“好。”

嘀一声,这回显示灯从红色变为绿色,空调开始运作,发出嗡嗡的声响。

“看,很简单吧?”

“简单。”

“空调的功用就是调整空气温湿度,现在是冬天,开得是暖风,等到了夏天,可以开凉风,不过现在你只要知道怎么开就行了,温度我也都给你调好了。”

李玉娴呆然望着那上下阖动的风页,而后自嘲笑道:“越发是我看不懂、学不明白的了,梦也不敢如此。”

“没事,反正只要会用就行了。”陆怀知道自己必须要充当着安抚的角色,她能感觉到李玉娴强作震惊下的惊惶不安:“原理并不重要,有些东西,就算是现代人,不是内行的话,也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但反正不妨碍我们用它们来改善生活。”

李玉娴点点头,视线转而落到了陆怀握着自己的手上。

“嗯......你要不要洗个澡?”陆怀立时松了手:“就是沐浴,在我刚刚带你去的浴室里,怎么用我也教过你了。”

“嗯。”

“那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能穿的衣服吧,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也可以给我,我拿去一起洗了。”

李玉娴视线转落在电视柜上,那里是昨晚自己换下来的衣物,眸光微动:“多谢,晚些时辰我自己洗罢。”

“也行。”没有别的事,陆怀就打算先离开,虽然房子是自己的房子,但既然屋子给了别人住,她也不太好意思在这里待太久,更别说人家要做沐浴更衣这种事了。

“等一下。”

想溜的腿刚迈出去一步,人就被叫住了,陆怀咬了咬唇,看她道:“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嗯。”

“哪里不会?或者我先帮你把水温调好?”

“你......”她面上带着些许为难和犹豫,似是下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说出这句话:“你可否就在这里,别走。”

“我怕。”

陆怀:“......”

浴室就在身对面靠北的角落,隐约有水声从里面渗透出来,不甚明显,但不可忽略。

陆怀吸了吸鼻子,时不时看眼墙上的挂钟,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她得注意着里面的动静,毕竟眼下这人对所有事物确实不太熟悉,就怕她突然遇到什么意外了要叫人。

不过李玉娴好像比想象的要聪明,浴室门从里面被打开,她端端出来,换了陆怀刚给她拿得衣服,芥子绿的毛衣和白牛仔长裤,是陆怀特意选衣柜里比较清淡的色彩给她的,果然穿在她身上更显清雅。

“怎么样?还适应吗?衣服合身吗?”

“多谢你,水温正好,十分方便,衣服也合适,就是用了你不少...自来水,恐怕会多费些银钱......”

噗。

“不费钱不费钱。”陆怀连忙摆手,这家伙,还真的是自己说什么她就记住什么了,要是真连洗澡这点水费都要计较,那她不得再计较一下什么沐浴露费和洗发露费了?

“过来,我给你把头发吹干。”陆怀拿起早就插好电准备好的吹风机,对李玉娴招手。

见人又面露疑色,陆怀拨了拨自己的头发,然后指着吹风机道:“吹头发,吹风机,插上电就会有风出来,可以让你的头发干的快一点,来你坐床上。”

“嗯。”

女人将手里换下的衣物暂且放下,眼睛片刻不离陆怀手里那只圆筒带着手柄的东西,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因着不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她似是十分紧张。

陆怀轻轻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别紧张,不会有危险的。”

“嗯。”

耳闻不如亲鉴,陆怀将吹风机插好点,按了开关按钮。

吹风机并非是时下流行的什么等离子静音的高级品牌货,而是早几年钱就配在客房里的酒店专用吹风机,风力不大,噪音不小,这一打开,身前的人立时就缩起脖子,面露惧色。

“哎,别怕别怕,没事的。”

然而再是安慰,李玉娴也没有听话地放松下来,反而是眉头紧蹙,眼帘微颤,整个人就如炸了毛的小松鼠蜷在一起,不肯抬头放松。

可不放松,陆怀又该怎么替她吹呢。

“这只是机器吹出来的风,你感受下,暖暖的,很温和,不会伤到你的。”陆怀无法,只得将人的手抓来,放在出风口不远处,让她好好感受一下。

这就好像第一次听到雷声就会下本能大哭的孩子,现在的李玉娴也同样给陆怀这样的感觉,新奇有之,好奇有之,惧怕自然亦有。

仅一天一夜,她接触了太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一点点消耗着她的理智和镇定,逐渐超过她所能承纳的范围和底线,最终因为一个小小的吹风机,破防了。

“你头发又多又长,用吹风机会比自然风干快很多......我想知道你们以前都是怎么洗头的?”陆怀调小了风档,特意将吹风机离远一点,然后转移话题。

“木槿叶......”她还是闭着眼,一点未放松的样子,但因着陆怀问她,她就硬着头皮答:“或是皂角、猪苓等物洗护,若是冬季,就会坐在碳炉前烘干,唔......”

“扯疼你了?”陆怀一边听一边帮她捋顺发丝,听她突然哼了一声,立马停止了动作。

李玉娴摇头:“不疼,倒是......”

陆怀:“倒是什么?”

比家中的婢女婆子还要轻一些,但这话岂是能说的,人家是恩人不是仆人,这话说了是要伤人的。

李玉娴再度摇头:“只是有些头疼。”

“昨晚那么冷,你肯定没有睡好所以才头疼,一会儿你可以再睡会儿,吃晚饭我会来叫你的。”

“陆姑娘可懂些古董。”

第一次听她叫人,陆怀都没反应过来,加上那吹风机的呜呜声,她说话又轻声细气:“你说什么?”

将耳朵凑了过去,才听她又说:“陆姑娘,可懂古董。”

“古董?”

“嗯,古董。”

“哈哈,不太懂的,家境不够殷实,我又怎么会玩这些富人家的爱好,家中收藏也是我爷爷收的,他实在喜欢古物,年轻时候花了不少钱也被骗了不少钱,当时周边人里都说他是绝子孙的,被我奶奶追着骂。”

陆怀嘚嘚地说着,同样也柔声轻气,毫不设防,许是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话多了,又讪讪笑:“对不住啊,我是不是话有点多?”

“没,很有意思。”李玉娴笑道:“也就是说,你们现在也还是喜欢古物的是吧。”

“喜欢的还是喜欢的。”

“那我的物件,在你们这里,可也能算个古董?”

陆怀:“这个,应该算是吧......”按她说的,那可是她从宋朝带来的老物件了!

“若算是古董,那我抵给你的钗子,或许还能多值些。”

哎?

等等。

原来铺垫了这么久,是想说这个啊。陆怀有点摸不准了,她这是发觉她的那些首饰玉钗在现代更值钱了所以想讨回去呢,还是想说自己付了足够住一辈子的钱,以后让自己好好伺候她?

“确实,这样你的钗我就更受不起了,晚点我还给你吧!”陆怀总算清醒过来了,这大小姐,看似好像初来乍到懵懂不知,但交流起来,她其实并不落于下风,甚至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在给人下套,好叫陆怀自己往里头跳。

这么想着,陆怀心一凉,拿着吹风机的手都开始抖了。

她现在是不是得赶紧下个反诈app啊,这不会是什么新型诈骗套路吧......

“不必还我,给了你那就是你的,算作我昨夜与今日吃住的费用,我方才那么说并无别的意思,以后我在这里还是以劳作换取报酬。”

陆怀一愣,这姑娘是会读心术不成?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确定要这样?我实话说,你的这些物件,若是真卖出去了,可以换很多钱,可能卖一件就够你吃喝好几年了,没必要跟我来干活的......更何况我这儿的活并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官家小姐,我平素雇佣的人,往往是周边一些年纪大的阿婆,帮忙洗洗弄弄做做饭,这些你大概率是做不来的。”

李玉娴语气一沉:“所以,你不需要我......是吗?”

“额,不是不需要你的意思,我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你在我这里,是过不上锦衣玉食的日子的。你是官家小姐,肯定家中宠爱,仆人环身,但在这里,你是不可能再拥有这种生活了,甚至往难听了说,这里不仅没人伺候你,还得你去服务客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种身份鸿沟,就是陆怀这个没有富贵命的想想就觉得憋屈,她这个大小姐哪里能行啊。

以功换酬说得简单,那是因为无知者无畏,说不定到时候真做起来,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所以陆怀必须跟她讲清楚。

“服务,是甚么意思?要像仆婢一样伺候人?”李玉娴眉头一紧,似也有些难以接受。

“不不不,那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现在主张的是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主人仆人这样的说法了,但有些工作就是以服务他人来换取报酬的,肯定在本职上还是要对人笑脸相迎,对他们的需求尽可能满足的。”

“就像你现在这样,你服务于我,但我们并非主仆吗?”

“可以这么说,服务更强调的是我有偿帮你做一些事,我是要从中获得酬劳的,甚至可以签订合同,讲好我为你做哪些事,超过合同的我就可以拒绝帮你做,而且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身份贵贱的区别,等做完并且拿到我的酬劳之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陆怀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觉得可能古人还不太能理解现代人服务行业的规则,会觉得做服务的事就必然要低人一等,因此而轻看。

“所以你帮我......这样,我也应当给你报酬?”

“啊,这个不用,我现在不能算是服务你,我只是在帮助你,不要求回报的,不过呢,现代人中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和人情世故,不能一概而论,以后你多见识见识就会有所体会的。”

“嗯。”

指尖的发丝从湿润到略略蓬松,李玉娴应该也是慢慢适应了吹风机的声音,陆怀轻轻抚着,钦羡道:“你头发真好,又多又顺。”

“是吗?”

“嗯,很羡慕,不像我头发细软,一长就容易开叉,你们那时候有什么特别护养的法子吗?”

“以我今日之见,你们这个现代有诸多讲究,比我们要好上万倍,我们的法子大抵是没什么用处的。”虽是在说她的朝代不如现在,但听来是不卑不亢。

“古法有古法的智慧和妙用,没有流传下来不是因为没用,而是大家有了现代知识后,反而将古人的先见都忘了,甚至走了歪路子,看似很好,但不是长久能用的。”

“嗯,你这话说得也好。”

陆怀:“......”

被一个古人夸话说得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差不多了。”陆怀将吹风机关了,耳边确实一清净,李玉娴的头发那么多,吹了差不多有自己两倍多的时间,说实话,胳膊都抬酸了。

“嗯,多谢。”李玉娴站起身来,双手拢起背后的长发,许是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以挽发,所以又只好任由披在肩上:“你们......浣洗衣物该是如何?”

陆怀被她举手投足吸引,看得不免有些呆然,这会子反应过来,就应答道:“哦,贴身衣服的话最好是手洗,外衣倒是可以用洗衣机,不过你从...从家中带来的那种衣服大概是不能机洗的,恐怕会被绞坏。”

“嗯,那多谢你再借我些水与盆罢。”

哎,也不知道这古人是不是都这么有礼貌,这多谢两个字陆怀今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搞不好串起来比梁上挂着的香肠还要多几节。

陆怀连说了几个不客气,然后去拿了盆过来跟她装衣服,一起下楼洗。

将厨房里上午就备好的热水瓶拎到院子里,大大小小约有四五个盆铺在脚边,将衣服分门别类浸湿搓洗。

大小姐话挺会说,但洗衣服什么的又成了弱项,陆怀坐在她对面,已经瞧见她好几次将肥皂滑丢了。

陆怀忍不住想笑,但对面那人却并不给面子,越是洗不好就越绷着脸,搞得气氛有些凝滞,陆怀也就只敢偷偷在心里笑了。

“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其他的我去拿洗衣机洗,你这边......我再去拎两瓶热水给你?然后慢慢来?”李玉娴穿着自己的羽绒服,为了不弄脏,还给她套了副袖套上去,冷是不至于冷的,就是手可能一出水就会觉得冰。

“嗯。”李玉娴昂起头看向站立在身边的陆怀:“可否替我将头发勾一勾......”

陆怀:“......”

这女人是真好看的。未施粉黛,不媚不妖,一双翦眸像是沉了春水,乍一看我见犹怜,再看却又敛着些许韧劲,像柳又似竹。

所以陆怀不太敢与她对视,会不自觉陷进去,忍不住怜惜和相信。

陆怀将自己的手在裤边蹭干,然后替她将额前散落的发丝勾起来,捋到背后。

“多谢。”

“客气了,你有事叫我,我就在卫生间那边。”逃一般,陆怀抱着一些外衣跑到卫生间,不自觉地用冰手贴了贴脸。

她都不想承认,自己好像被刚才李玉娴抬眸时眉宇间的芳华给震慑到了,那一眼好像穿过了百年岁月,如同晨间的微熙穿透了院墙,照映了墙头野草的露珠,惊艳到不敢言语。

刺冷的温度传上肌肤,陆怀稍稍回神,呆然将衣服一股脑儿丢进洗衣机里,注好水、定好模式,按上启动键后,又后知后觉连洗衣液也没有放,只好懊恼补上。

哼......

确实算个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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