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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开始给这个自称是宋朝知府小姐的女人传输现代知识时,她就已经开始接受对方所设定‘游戏’了。
举手投足的气质,对新鲜事物的懵懂,天衣无缝的年代设定......当然基于陆怀这三脚猫的历史学识,就算不是天衣无缝,她也辨不出来。
反正好像比那电视里的古偶剧要有点东西——不像演的,再看看。
吃过早饭,这一天算是正式开始了。因着一夜的大雪与寒潮降温,院中好多东西都有待收整,只不过眼下还多了一个碍事但天真的‘小朋友’寸步不离地跟着。
说实话,还是挺不自在的。
拿着簸箕到院子东边的小柴房里装柴火要跟着,到院门旁的水缸去砸冰也要跟着,陆怀都怀疑,如果这时候去上厕所,她说不定也会屁颠屁颠跟来。
“外头冷,你别跟着我了,去厨房里烤火吃瓜子不香吗?”陆怀搓了搓被冻僵发麻的手,想将人劝回去,穿这么点衣服就敢出来乱晃,她是真的不怕冻啊。
“我怕。”人家理直气壮道。
“怕什么?”
难不成这么大了还怕鬼?
再说了,这家里除了她,没有别的更像鬼了。
“下过雪了的青石砖很滑的,你当心摔着,或者你要实在没事干,去帮我从井里舀一提桶井水来,我一会儿得烧锅水。”折腾一早上,眼看又快到午饭时辰了,感觉啥事都还没做呢。
“你方才不说,如今都用自来水吗?”
嚯,举一反三倒是挺会啊,才教过的知识点这就懂实用了?
“自来水也不是打开水龙头就会白白来的,那都是要花钱买的,而且现在呢,我是给你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别的不会,水井你总知道怎么用吧?”陆怀是有意的,让大小姐去干活,她要真是那知府千金,即便见过井,应该也没做过吊水的粗活吧。
陆怀用余光偷偷看她,果见她慢慢走到了井旁,悄悄打量却不动手。
“大小姐,你要是这也做不了,那还是乖乖去屋里坐着吧。”知难而退吧,大小姐!
“这有何难。”结果那人像是激不得性子,被陆怀一说,就立时提了旁边带绳的小铁桶来,拎住绳头,将桶丢进井里。
井是活水,不会冻结,倒是这井绳在外头淋了一夜雪,这会儿又冰又湿,攥在手里必是难受。
陆怀敲完了缸里的冰,好整以暇地觑着她做事,看她手冻得红白,却还是死死绞住绳子,一点都不撒手。
“冷吗?”陆怀笑问。
“不冷。”
一小桶水,估摸有一斤左右,看她一个腰杆芦苇似的的姑娘,憋着气将它一点点拉起来,刚还有些故意刁难意味的陆怀此时倒有几分不忍了:“嘴硬,我来吧。”
“不必。”
“大小姐,我跟你开玩笑呢,让客人干活,我罪过啊。”陆怀放下手里锤冰的小榔头,过去就要抢绳。
“我来。”
陆怀见她死死抢住井绳,一副你不让我干我就要跟你急的模样,只好由她:“行,你来。”
“我已非小姐,以后唤我姓名即可。”
陆怀:“......”
还挺能接受新环境呀。
“水打好了。”
陆怀从她袅娜身影上挪开视线,转而落到她脚边的水桶上:“好,谢谢你。”
将满桶水提进厨房,掀开木锅盖,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可要我帮你烧火?”有一就有二,万万没想到大小姐还是个勤快人,居然主动问有没有活干。
难道现代人都误会了,古人家的大小姐也并非都是一身富贵病,其实比想象中的要接地气?
但陆怀还不至于将活让给她干,一来的确来者是客,二来烧火跟提水不一样,没点技术在里面,还真做不像样:“不用,我来就行。”
说着,就坐进了灶台后处,拿了打火机点上旧报纸。
“这又是何物,为何你一点,就有火冒出来。”这蓝猫淘气三千问1又靠了过来,陆怀坐掉了灶台后唯一的小凳子,她便只能蹲在她的身边。
“这叫打火机,里面是有燃气的,按一下,就可以产生电子,将里面的燃气打着,火就冒出来了。”陆怀将着火的报纸丢进灶膛里,而后将一旁带着枯叶的易燃细树枝丢进去烧。
“和你早上说的那个煤气一样?”
“差不多吧,你试试?”陆怀将打火机交到李玉娴手中,指尖点了点那绿色的按钮:“按这里,哎,离脸远一点,一会儿火苗窜出来,能把你头发点着。”
“嗯。”
“你要真想待我旁边,就再去搬个小板凳过来坐着吧,蹲着不累吗?”
女人确然像是在好人家里好生教养出来的,可能是陆怀自身有着些许对‘古人的偏见’,总觉得诗中所言的‘养在深闺人未识’,该是唯诺战兢,娇弱无力的,又或是矜贵傲然,目中无人的......
但在李玉娴身上,这些特质似乎并不明显存在,即便突然来到这么一个陌生地界,在本能的抗拒和害怕之外,她还是有意识地开始接收和接纳新的世界,她不耻问、不耻学、不耻羞,才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记住了不少陆怀给她讲解的‘知识点’,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
当然另一层原因是陆怀认为,自己这宅子里留存的古物还是很多的,倒是给她这个‘古人’不少循序渐进的机会,如果她第一次来的并非是自家,而是去了什么高楼大厦,遇见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快适应。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李玉娴还在一旁吧嗒吧嗒点火玩,贴近自己一起坐在灶膛前取暖,一双玉白似的手被火光印得暖黄黄的。
许是一下戳到了她的痛处,陆怀一下子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低沉了下来,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抿唇不语。
“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实在没有地方去,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我可以收留你些日子,毕竟遇见就是缘分。”陆怀还不太想承认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她说自己是从大宋穿越来的说辞,但眼下这女人确实身无分文,甚至连个能够证明她自己身份的证明都没有。
如果她不接济,还能去哪儿呢,难道真送去警察局?万一到时候真没有家人去接她,以她这坚称自己是宋朝人的情况,大概率要被送去精神病院之类的吧。如果最终结局是被送去精神病院,那......还不如先在她这里住些日子呢。
“可我并无银钱与你......”打火机失了宠,被放置到了灶台上,李玉娴拨弄着袖口上的软毛,语气随着心情一道低落下来。
“那你就在这里帮我做活呗,我可以出你工钱,包你食宿,就是......”
“就是如何?”她立即看了过来。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干活,若是不能干活,恐怕......”陆怀挑了挑眉,故意拉长了调子,激她。
果然,这人是真不喜欢别人说她做不成什么,一说就不高兴,平素那软声软调立马硬了起来:“做不得就学,学不会就练,没有什么能干不能干的。”
“噗。”
“笑什么?要做什么你只管说便是。”
陆怀添了一根小木柴,笑道:“现在还不需用你做什么,等我来了生意,自然会有活让你做。”
一个人生活,看似简单,但其实零零碎碎的事相当多。
一锅水烧热,就先用热水瓶装起来码放在一旁,晚点可以用来刷锅洗碗洗衣服,可以省下一点水费电费。勤俭持家惯了,保留这种习惯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在别人看来是很琐碎麻烦。
接下来就是午饭了,虽然早饭在肚里还没完全消化,但陆怀一直都尊从着当地老一辈人不时不食、到时当食的传统习惯。
陆怀看向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李玉娴,问道:“中午想吃点什么吗?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这只有粗茶淡饭,不能尽供你挑。”
安安静静的人虽然安静,但此刻却似神思不定,面色不好。
陆怀眉头一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么一问,女人的耳朵稍稍腾起了红晕,她咬了咬唇,嚅嗫道:“我想要......去茅房。”
陆怀:“......”
是哦。
这么想来,她既连自来水是什么都不懂,哪里又能懂什么抽水马桶呢,昨夜把她直接丢进客房里不管不顾,看来她也只不过是摸着了床脱了衣服直接睡的,更不会洗澡洗头什么了......
陆怀为自己的不细心而略感歉意:“上厕所是吧,你跟我来,我教你你就会了,很简单的。”
一楼的卫生间在小柴房隔壁,陆怀一手还拿着炒菜的锅铲,一手拉着李玉娴的袖子将她带到马桶前:“这是马桶,像这样坐上去用就好了,用完之后你按一下后面这个按钮,就会有水出来。”
陆怀怕她听不明白,还给她简单演示了一下,确定她听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开玩笑缓和气氛:“嗐,我把锅铲都带过来了,你都不提醒我一下!”
李玉娴已然忍不住,连忙点头,并且示意陆怀出去。
“那你上吧,我去看看菜,一会儿该焦了。”出门帮她将卫生间的门带上,陆怀仍觉得好笑,低声喃喃道:“要上厕所不早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害自己憋了这么久......”
这是一年中最清净的日子,而清净的日子里,身边有这样一个小跟班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最重要的是,小跟班人美话不多,围在身边也不会觉得烦闷。
简单吃了点当做午饭,胃一填满,整个人就有些犯困了,陆怀看着坐在餐桌前发蒙的女人:“要喝点茶吗?虽然我这儿的茶可能没你家的名贵,但解解闷应该也够了。”
“不麻烦了,你不妨跟我说说我以后要做的活,趁现下空着就学学,到时上手也不易出错。”她说得极认真,一板一眼,连方才懵懵的表情也转瞬散去。
陆怀眨巴眨巴眼,没着急开口。
但她倒是有些急,道:“吃喝用度都在你,我无功不受禄,于心不安。”
“你......给我一种不像小姐的感觉。”陆怀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她:“做小姐的,还能像你这样有思想觉悟吗,不应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被人伺候服侍吗?”
李玉娴:“?”
陆怀看她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挑了挑眉:“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天底下哪有此等好事,什么都不用付出就享受荣华?”李玉娴垂下眼帘,淡笑道:“你没有生于我那个时代,又怎能妄自定论我们。”
陆怀愣了愣,被她这么一说,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子惭愧:“对不住,是我妄想了。”
“我父虽为一方父母官,但家境也比不得京官殷实,更不喜穷奢极欲......”
李玉娴似还有后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这话头已然牵引出了陆怀的兴趣。孩提时,她一直都很爱听故事,初中高中也对历史很有兴趣,只因那不得不应付的枯燥考试,让她对记忆知识点产生了抵触,很少深入研究。
而现在,就有一个‘古人’在眼前,自然很期待她的背景:“所以?”
结果人家摇了摇头,真不打算细说了。
“也是,我们初初相识,这些也不好与我这个外人说。”陆怀知道需要掌握分寸,于是按捺兴致,捧杯喝茶。
“你呢,家中只你一人?”
“是啊,家里只有我了,守着这个老宅,混吃等死。”陆怀并不避讳,家里几口人,田中几亩地,一句话轻轻松松全部脱出。
“嗯。”
咦?
就嗯吗?
还以为能交换到一些信息呢。
“你想问我什么就问,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秘密的。”陆怀继续抛砖引玉。
然李玉娴仍是没话。
下午的她好像又跟上午的她不太一样了,两人围在了厨房里的八仙桌上,一盘花生一盘瓜子,一壶老茶几块豆干,暖和的屋内催生人倦意,又给人十足的安全感,陆怀以为,在这样的环境里能让李玉娴感到安心,结果却与之恰恰相反。
周遭的一切,在之前的几个时辰里尽被她熟悉,她似只满足于此,知道什么是自来水了、知道什么是煤气、见识过了抽水马桶、也玩过了打火机,她不再满腹疑惑了,也不用一直跟着陆怀到处游走。
真正安静下来的她,黯然寡言,如同迷失在暗巷里找不着家门的羔羊,心神不定。
“要不要带你去别处逛逛?楼上还有很多你知道的东西呢,我给你介绍介绍?”
尴尬的相对无言让陆怀同样也坐立不安,只得找个别的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心里好受些。
好在人家点头了,并未拒绝。
迈上楼梯,李玉娴就驻足在了一副画前。
陆怀觉得她对这个感兴趣,就停下来给她介绍:“这是挂画,我爷爷那辈就喜欢这些东西,不过好多收藏在以前都被人拿去烧了,这副是我后来去开封那边玩淘来的,不值钱。”
“理香、挂画、插花、点茶,雅事旨为享受其中的美与意蕴,倒与贵不贵重不大相关的,这画,很好的。”
这番话说得很有深度啊。
陆怀眸子一亮,再看李玉娴时,有了几分敬意:“我记得宋人偏爱风雅之事,你应是很懂吧?”
“略知皮毛罢了。”
墙上不只一副挂画,但大多是现代工业流水线上出来的仿品,只做点缀用处,基本都很廉价,但李玉娴却是每见一副都驻足看了几眼,应是真的喜爱:“我早先上楼下楼,竟错过了这般好物。”
那时心境应比现在更糟,没空关注到这些也实属正常,陆怀笑了笑:“没事,你慢慢看,不着急。”
李玉娴果然又看了许久,只是也未曾跟陆怀去讲说她在欣赏什么,陆怀想,或许这画又牵引她想到了她的那个时代的生活,怀恋起她的父母长辈又或是丈夫儿女。
是哦,古人成婚都早,往往十四五岁就要嫁人了,眼前这人说自己二十有八,那估计早就结婚生子了吧。这么一想,好像更可怜了,所爱之人不在身边,在异世孤苦伶仃,要是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会绝望到疯吧。
“我看好了。”
倚着栏杆等她的陆怀朝她笑了笑:“你要喜欢这些,有机会我带你去我另一个家里,那边有些收藏,不过可能这些藏品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大多还没有你生活的年代久远。”
“你还有别的家?”
“以前我父母住的房子。”
“那你父母呢?”
陆怀:“......”
“没事,你不必告诉我,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对方真像只是随口一问,甚至连目光都没在陆怀身上停留半歇就转开了。
陆怀抱臂扯紧了身上的衣物:“这边还是有些冷的,我们去楼上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