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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玉娴做完家务,见阳光还好,陆怀就生了懒洋洋的心思,将客堂里的躺椅与摇椅搬进厨房,和李玉娴并排对着窗躺下。
像她这种冬日偏爱在厨房里窝着的喜好,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厨房应该是个油烟气很重的地方,在厨房呆久了,身上难免会有一股饭菜味。
但陆怀并不这样觉得。
小时候她就喜欢这里,那时候的厨房没有装修过,就是一个做饭和放杂物的地方,阿爹的榔头镊子,阿婆的扁担筛子、已经炸过膛的子弹壳、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铜钥匙......对陆怀来说,这就像是一个藏满了‘宝藏’的百宝箱,充满了新奇。但大人呢,却觉得这种地方小孩不应该来,一来是有明火,怕孩子烧着燎着,二来是怕她调皮,乱钻乱拱,总是碰一鼻子灰。
不过小孩么,越是不许,就越是喜欢,屁大一点儿,就非要帮着家里烧火,她就是喜欢那烫乎乎明艳艳的火堆,既暖和又可以变出些烘山芋爆米花之类的吃食......又馋又皮。以至于这点小爱好居然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就是厨房重新装修,也不舍得将灶头拆了。
陆怀心里多少有点明白。
明白其实自己只是有点固执,固执地认为保留这样的方式就可以留住从前,习惯、味道、记忆,甚至是这一束从天窗照下来的光,都能让她瞬间想起那股子快要随着时间渐渐淡忘的、暖融融的柴火气......
更何况,从功利角度来说,在冬日,每天靠着这灶膛里的木柴余灰,也能给屋子添点温度,这样还能给她省掉一笔空调电费,可谓是一举多得了。
不过她自己虽喜欢,也不知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否能够适应了。
正所谓君子远包厨,不管历来圣人君子用这话是要讲仁还是说雅,反正像官家的公子小姐,应该一辈子都很少踏进厨房吧。
所以陆怀躺在躺椅上时就一直悄悄观察着身边的李玉娴,旦见她似乎也并无什么厌恶之意,反而轻轻摇着椅子,手里捏了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废纸,一双巧手在哪儿不停地折啊揉啊的,一会儿成只仙鹤,一会儿又变只兔子......
不知不觉的,陆怀就睡去了,伴随着身旁李玉娴吱呀吱呀有节奏的摇椅声。
她好像依稀看见了阿婆,阿婆就坐在一张老藤榻上,手里的粗毛衣线不停地翻着,说要给自己织一双棉鞋。
可那棉鞋织得难看,陆怀就撒娇推辞,说,阿婆不要再织了,去年织的都还没有穿呢,她的脚就长大了,穿不下了就浪费了......
两夜都未睡好,这一觉好像还挺久的,久到阿婆的棉鞋都织好了,陆怀才茫然从塌上坐起,揉揉眼睛。
“醒了?”
听见耳边有人说话,陆怀吓了一跳,回神想起现在家里多了一人,才放松下来:“嗯。”
“我见你睡得好,便不敢打搅你。”
陆怀回头看,发现李玉娴确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摇椅里,而之前被她摇得欢的椅子也一动不动的,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唔......”陆怀睡得七晕八素,又揉了揉眼睛,才像吃猫猫饭似的嘟嘟嘴,自言自语:“怎么不小心就睡着了。”
“是呢。”李玉娴恬静笑着,面上被投射进来的暖光印出了些许红晕。
陆怀眯眼看她,口中生津,竟突然有些想吃苹果......
“嗯,应该不早了,你饿不饿,要吃午饭吗?”陆怀压下这突然要吃果子的奇怪念头,想起这会儿应该要到吃午饭的时辰了.....虽然早饭吃得晚而且吃得很实在,她现在还不饿,但保不准人家饿了。
“朝饭吃得有些晚,现下还不饿。”
“哦。”那看来是和她一样的。
陆怀又揉了揉眼睛:“我也还不饿。”
“这般揉,可是眼睛里进了什么?我帮你瞧瞧?”李玉娴的摇椅又轻轻摇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不过不是为了好玩舒服,而是因她起身过来,作势要替陆怀看眼睛。
“不知道,感觉有点痒有点疼。”
“来,我瞧瞧,别揉坏了。”
“嗯。”陆怀放下手来,乖乖等着被看。
对李玉娴突然的亲近,陆怀一时并不觉得抗拒,很顺从地让李玉娴托起自己的下巴,查看她的眼睛,而这一瞬,李玉娴就像是一个与她已经认识许久的朋友,很自然,很亲昵,又或是一个很了解她的什么人,手的触感,呼吸的节奏,一切都很熟悉......
“有眼睫落在里头了,等等,我替你弄出来。”
“噢。”陆怀眯着半只眼,看着李玉娴起身,去水池那边,生疏地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洗手。
许是刚睡醒的陆怀模样实在呆,李玉娴洗完手回来看见,就戏说:“你很是像我小侄,晨时起来要等奶喝,便是这副姿态,呆是呆了些,倒是也乖的。”
陆怀听懂了,这分明是损她傻的像个奶娃娃,嘴就一噘,不高兴起来:“你才嘞。”
“我?我晨起是不发懵的,倒是吃了饭会有些,吃完了就不乐意动弹......来,我看看。”李玉娴忍着笑意,走过来仍旧坐在摇椅上,然后一手托起陆怀的脸,另一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她的眼睛。
不是自己的手,陆怀到底有些怕,且李玉娴刚洗过手,一触全是凉意,就不自觉就颤着逃离。
“哎,不可动,怕是一不小心眼睛要戳疼了。”
陆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稍稍泛烫:“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害怕。”
“你怕什么,怕我做不好?我最擅长的便是些细致活,必不伤你,你且放心让我替你取出来。”
“......”
大小姐看着柔弱,手劲儿却是不小,陆怀总觉得她一施力,自己的脑袋就无处遁形了,也就只能由着她弄。
眼睛被她撑起,指腹触在眼帘处,那抹凉意好似就一下就滑进了她里面,反复抚了三两下后,就见她退开:“好了,可觉得舒服些了?”
陆怀眨了眨眼,点头。
“眼睫长,美则美矣,但若遇上这种事,定是比短些的多受罪了。”李玉娴轻笑着,将指尖上那根罪魁祸首呈给陆怀看。
本还好好的,但听了李玉娴这句似夸似赞的呢喃,陆怀不知怎的就有点害羞了,忙站起道:“谢谢你!要是不饿,我去拿些水果来吃吧!”
然后像只受惊的鹿一般窜进了客堂里。
李玉娴抿着嘴直笑,甚至笑声都藏不住逸到了在客厅里找水果的陆怀耳中。
“吃什么呢......”陆怀捏了捏发烫的耳尖,打定主意不想理会这种莫名的羞耻意,而是试图用嘴上这种毫无意义的念念叨叨掩饰:“感觉再不吃就都要烂了......果然水果这种东西不能多买的。”
最后,她拿了一只看着还算新鲜的芒果和一只应该还能吃的阿克苏大苹果回去。
“咦,是什么果子?”李玉娴见着陆怀回来,一手一个果子,黄得金灿,红得彤红,看着格外喜人。
“苹果和芒果,吃过吗?”
李玉娴实诚摇头。
“你可以都尝尝,外表看着没坏,也不知道里面还好不好。”陆怀碎碎说着,洗净果子,又拿了水果刀和餐盘、果叉来。
“这就是你们寻常会吃的果子吗?”李玉娴像个小宝宝一样趴在摇椅一层的扶手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陆怀手里的苹果问。
“算是吧,想吃就可以买得到,就是价钱贵不贵的问题。”陆怀熟练地削着苹果,没两下果皮就像根带子一样滑下来。
“看着像是贡品,应是好吃的。”
“馋了?”
难得见李玉娴对一样吃食这么感兴趣,之前不管是自家的粗茶淡饭还是秦家的元宵大餐,她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只能略微看出她的偏好,喜欢酸甜口的。
哦,喜欢酸甜口。
那水果确实酸酸甜甜的......
“馋倒也不是。”被陆怀这么一说,李玉娴眸光微敛,似是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喜爱来:“只是此前没见过,觉得甚有趣,也想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你们宋朝平时吃点什么水果?”
“嗯......就按着时令吃些罢,桃、李、杏、橘、柿之类的。”
“那种类也不少。”
“嗯。”
说话间,陆怀已经将苹果削好切块,将水果叉栽在上面递给李玉娴:“吃吃看。”
李玉娴双手接过:“多谢你。”
陆怀拿了芒果继续削,但目光却稍留了一些李玉娴那边,见她小心扎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面露喜色,而又忙不迭又扎了一块吃。
看来是很喜欢啊,陆怀唇角也忍不住翘,像是那好吃的苹果吃到自己嘴里了一样。
“嗯?”
“你也吃。”
陆怀垂眸看看已经递到嘴边的苹果,又看看满心期待的李玉娴,低下头将叉子上的小块果肉咬下。
“这果子香气馥郁,酸甜可口,酥脆适当,真心好吃。”李玉娴夸道,赞美之词堆叠而来,可见她的喜爱:“你刚说,这叫什么果来着?”
“苹果。”
“哪个平?”
“食野之苹的苹。”陆怀生怕她一下想不起来,就又补了更耳熟能详的前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嗯。”李玉娴连连点头:“相配,相配。”
李玉娴话接得很自然,明显是知道了陆怀所说的‘苹’是什么‘苹’了,如此看来,她至少是读过《诗经》的,而当初她说什么只胡乱认得几个字,估摸也是谦虚了。
“你不知道这苹果也正常,可能是在你们宋朝之后的朝代才传入的树种。”陆怀自己也不太了解这苹果的历史,但想来李玉娴不知道,应是他们那时没有的。
“原是如此,那这个呢?”李玉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又指了指陆怀手里的芒果问。
“这叫芒果,芒是芒种的芒,一种热带特产的果子。”皮还未削完,陆怀就先割了一小块下来,喂到李玉娴嘴边:“你尝尝,有的人可能吃不惯这味道。”
李玉娴就着她的手将芒果含进嘴里,又是一番细细咀嚼,道:“好吃亦是好吃的,但不如苹果,有股怪怪的气味,我许是那吃不惯的人罢。”
“哈哈哈哈哈。”
“但又有一股奶香藏在里头,细品也别有一番滋味。”
“昨晚去阿爹阿婆家吃饭,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评。”陆怀将芒果划成小块,装进盘子里:“现在说道起来还真有几分美食家的姿态了。”
“别人家请客吃饭,已然是一种恩惠,自然不好多评,就是说好,也当恰如其分,要是说得过了,反而显得你虚以为蛇了。”
陆怀:“......”
“你作甚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只是觉得你......”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人情礼仪这一套挺通透啊。
李玉娴端坐着看陆怀,等她说。
“觉得你很懂礼节。”说完又扎了一块芒果喂给李玉娴:“一块觉得奇怪,可能第二块就觉得好吃了,你再尝尝?”
“嗯好,多谢。”
李玉娴刚凑过来要吃,陆怀就瞥见厨房窗外虚掩着的院门被轻轻推开了。
李玉娴见陆怀往窗外看去,自然也歪头去看。
原来是秦祈。
这一眼,也恰巧与进来的秦祈对上了。
“你的姐姐来看你了。”李玉娴淡道,接着将陆怀递过来的芒果吃下。
“嗯。”
陆怀等她吃了,忙不迭将叉子放下,起身出去迎。
“我有没有打搅你们?”秦祈手里托着两个菜盘子来的,脸上带着煦煦的笑,像是调侃。
“说什么呢!”陆怀娇娇白了秦祈一眼,顺便接走一个盘子笑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不是有人说今天要来找我玩的?结果等了一上午,连个信息都没等来,哎,想着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再主动点吧,不然指望你啊,头发都熬白了也等不到。”
字里行间不带什么气恼,但陆怀却听出她是有点不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
“哪有......”
秦祈笑了笑,也没再戳穿小家伙的尴尬,只是跟她一路进了厨房,见到李玉娴,两人礼节性一笑。
“你们吃饭了吗?”秦祈将盘子放到桌上。
陆怀:“还没,早上起得晚又吃了不少,还不饿呢,你呢?”
“我吃过了来的,本想到你这里来蹭一碗的,结果家里饭烧多了,阿爹就让我在家里吃了再带点菜给你。”
原来是这样。
“难为阿爹阿婆心里总惦记着我。”
“那可不,他们多疼你啊。”秦祈眼睛略略往一旁坐在摇椅上背对她的李玉娴身上瞥去。
陆怀却以为她想吃水果,就问:“你要不要吃点水果?”
“我挺饱的......”秦祈收回视线,而后轻声道:“怎么样,有空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