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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下碗面吧。”平日自己粗茶淡饭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现下有了客人,陆怀就不好意思用碗薄汤粥对付。
冰箱里有过年时冻好的熟肉圆,再炒两个三黄鸡蛋,至少有颜有色,不寒碜。
“不麻烦了,与你一样即可。”女人选了八仙桌靠陆怀的另一侧坐下。
“我怕你吃不惯。”陆怀瞥了一眼她,提醒道。
虽说是路上捡来的精神病,但陆怀总觉得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似是出生于教养较好的富贵之家,就有些先入为主,认为她娇贵,吃不了自己的饭食。
“我并非娇生惯养,什么都吃得来。”
陆怀:“......”
行吧,别人都无所谓,自己还给她穷讲究什么。
陆怀噘了噘嘴,去碗橱里拿了一只瓷碗,掀开锅子替她盛了一碗过来:“喏,不够锅里还有,烘山芋要不要吃,我给你去拿一个?”
女人接过碗,托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眼上面的花纹,才点头:“嗯,多谢你。”
“不用。”陆怀钻去往灶台后面,那火钳夹了一只灰不拉几的红薯,随手抽了一张藤榻上的零散报纸包了拿过来。
“现在还烫,你先吃粥。”
女人捧着碗喝着粥汤,目光又转到了自己手里的红薯上,只扫了一眼,又定睛在报纸上。
感觉到那女人眼神中的探究和迷茫,陆怀觉得怪,但还是下意识为她解释:“旧报纸,不脏的,反正到时候皮要剥掉了才能吃的。”
估计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城里孩子,没见过这老式传统吃法。
“报纸?”
“对啊,你不会连报纸都不知道吧?”陆怀礼貌忍着自己的微表情,免得叫人看出来她的错愕。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毕竟可能脑子不太好,总不能将她与正常人看的,陆怀一叹,托起自己的碗道:“你......唉,等吃好了,我帮你联系家人吧,不管怎么说,你一夜不回去,父母肯定都急坏了。”
“你说的报纸就是邸报吧,我晓得。”女人眼帘微顺,睫如山中雾岚,语气不卑不亢,但在陆怀听来,好似有些失落与不服。
“什么底报?”
“你连邸报都不知晓,还笑话我。”仔细听,好像还哼了一声。
被反过来嘲讽的陆怀停下筷子,伸手展了展桌上已经被揉皱的报纸,指着上面的大大的标题道:“我这是姑苏晚报,你看,白纸黑字,不是你说的什么底报。”
女人抿了抿嘴,并不理会,继续吃饭:“......”
陆怀:“......”
罢了罢了,和她说话也不是第一次牛头不对马嘴了。
“对了,我要是没记错,昨天你说你家是在平江府,平江府是哪个小区的名字吗?”陆怀决定还是放弃说哪些闲话,问现在最紧要的事,当然她主动忽略了这个女人当时还扯到的什么政和几年,估计是瞎说的。
“小区?”女人皱了皱眉:“是你们这处特别的说法?”
“小区是指社区,这是全国统一说法,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小区,我只知平江府是大宋的城邑,我父乃平江府知府李志询。”
陆怀眨了眨眼,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拭一拭女人的额头。
女人似是有些恼了,躲开道:“你可是觉得我在说胡话,诓骗你?”
陆怀实诚点头:“姐妹,大清都亡了,你怎么还在大宋啊?”
“......”
“你有手机吗?或者身份证之类的,随便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就行,我觉得现在还是把你家里人叫来比较好,我很担心你的状况。”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
“那我只能报警了,让警察帮你找家人。”
“......”
女人并不说话,可能是不想理会自己,也有可能真如她所说,她并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与她同坐一席吃饭也很不自在,就算她长得赏心悦目,但极为低沉的气氛让人实在没有食欲。
最后,那女人把碗里的粥吃了就再没动筷,但她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坐在陆怀的身边,目光无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陆怀也沉默地剥着山芋,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好意思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只好默默自己啃。
良久,专注于吃山芋的陆怀听见身旁的人呼吸声一重,像是要发言,就不禁看她一眼。
“我......亦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醒来时怎么就到了此地......我以为是在家中歇息时被奸人掳了出来......但......”
但如今目之所及,皆于她所熟知的世界不同了。
青石板路旁奇怪的发光匣子,河堤旁虬结的树竟会泛出不同色彩的光,两旁的宅邸有些从前的影子,细看却如斯陌生,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境地,甚至,甚至清醒过来连四季都更迭颠倒,从暮春倒退到了严冬。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呀,她也以为是梦,将她带去了一个全新未知的世界里,如南柯一梦,如奇诡仙境,可都不是,这似是真实的,即便自己睡去再醒来,依旧如此,不曾幻灭。
“你别哭啊......”陆怀见她垂泪,顿时慌了神,连忙抽了几张纸巾想替她擦拭,但定睛发现自己那被烘山芋外皮染得乌七八糟的手指,就赶紧先蹭了蹭,又重新抽了一张纸替她擦眼泪:“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和我说,我能帮就会帮你的。”
“可你不信我,你当我有病,以为我在说胡话。”
“我不是......”陆怀心虚否认。
“你是,我感觉得到。”
行吧。
见不得美人落泪的陆怀很快再次败下阵来:“我信,但是小姐,你也得对我坦诚些,我这种乡下孩子,不懂你们城里人的玩法,你这......你这情况......”又要她怎么办呢。
“我句句属实,不曾有半点欺瞒,你不信,我又该怎么办,我只好离去,不搅扰你便是。”
说罢,这女人真就起身走了。
“你去哪儿?”陆怀放下手里的山芋,拍了拍手急忙追去。
这女人看似弱柳扶风,没想成腿脚挺快,等陆怀拉住她,都已经一脚踏出了客堂门槛了:“不是,这冰天雪地的,你穿这些就走啊......”
女人被她这么一牵扯,好歹停了下来,望天忍泪叹道:“确实是我莽撞,姑娘......”
陆怀眨了眨眼,不知道她这回又要冒出什么惊人语录来。
“可否.....赊与我些许银两,或再告知我最近的驿站是在何处,你不知道平江府在何处,或许车夫轿夫是知道的。”
天老爷啊,这人真的是......
“我们这儿没有车夫更没有轿夫,你先给我回来!”
陆怀承认自己急了,所以语气有些重,听着像是命令,但好像也不至于到凶人的程度吧,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委屈啊。
“好......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凶,你别哭哈。”陆怀立马泄气,柔声哄她。
“我不曾要哭。”
行行行,不曾要哭,这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说不曾要哭。
陆怀看她有所放松,赶紧拉着她又回到了厨房里:“来,坐下,既然这老天爷让我们俩碰上了,那一定也是缘分,我们好好谈谈心先。”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稳住。
总不能真让她这冰天雪地地到外面去流浪吧,长得这么好看脑子却不好,万一被人掳去买到山沟沟里那她父母非哭死不可。
陆怀复又坐下,再次打量了眼前的人,看她面色唇色皆是虚白,搁在桌上的素手却被冻得泛红,不由生出几分心疼来:“你冷不冷,我再去拿点衣服给你穿吧。”
“不冷。”
“我说什么来着,都谈心了,那肯定是要坦诚说话的。”陆怀伸手过去,攥了攥她的指尖,触手果然冰凉无比:“都跟个冰坨子一样了,还说不冷,等着,我去拿热水袋来。”
天生就是操老妈子心的命啊。陆怀去找了热水袋,想起今早起得晚,除了做早饭,连热水还没有烧,只好又把热水袋放一边,从柜子里拿了铜火炉来,那可是从奶奶那辈传下来压箱底的宝贝了。
“此物是......”女人指了指暂先放在八仙桌上的热水袋问。
“热水袋,跟汤婆子一样的东西。”陆怀下意识用更古早的名称替她解释,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听懂。
“嗯。”
去灶膛里夹了几块还没有完全烧烬的炭火出来放在铜炉里,然后放到女人脚边,让她踩上去:“早上没烧水,没法给你用热水袋,你先用这个暖暖脚吧。”
“多谢......”
“哦,我再去拿双棉拖给你,穿个湿绣花鞋,一会儿该把冻疮捂出来了。”
“......”
一切都搞好,倒是把陆怀跑的背心里热乎乎,她坐下,继续吃着被搁置在桌上已经温了的山芋:“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不管是不是妄想症,自个儿的名字总得有一个吧。
“李玉娴,木子李,金风玉露之玉,娴良淑德之娴。”
唔,说得还挺有文化的:“这名字好呀,那你多大了?”
“你的名字。”
这也要一换一是吧。
陆怀笑了,这还是遇上这人以来第一次想笑,竟然觉得这人有点莫名其妙的可爱:“陆怀,陆地的陆,胸怀的怀。”
女人点头,顺便视线在陆怀的胸口溜了一圈:“名副其实。”
陆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什么意思?
“姑娘有仁善之胸怀,侠义之德行,此名名副其实。”
陆怀:“......”她真是这意思?
陆怀刚要看回去,女人就收回了视线,正正直直,平平静静:“我二十有八。”
“哦。”转移话题挺快啊,陆怀撇了撇嘴:“那我们同岁啊,你是虚岁二十八还是实岁二十八?”
“我、不太懂你说的......虚岁实岁,但你看着比我小上一些。”
陆怀:“?”
这还能看上去的?
“那我还觉得你看着比我小呢。”
“我不懂,我只知我生辰在元祐四年,你倒是可以比比,你大些,还是我大些。”
陆怀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这是什么比年纪的新法子:“等等,元什么四年?”
“元祐,大宋元祐年间。”
又是一个不懂的词啊。将中学历史知识全都还给老师的陆怀发现自己真的太菜了......怪不得和人家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等等,我历史不好,你等我百度一下再跟你对。”陆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机浏览器,拼音一输进去,还真自动跳出了‘元祐年间’四个字。
哦,元祐,宋哲宗赵煦年号。
陆怀一目十行的看着,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刚说,你是元祐四年出生的是吧?”
李玉娴盯着陆怀手里的东西,点头:“嗯。”
“哇,秦桧都比你小一岁......”
“秦桧?”
“对,秦桧你认识吗?”
见李玉娴迟疑,陆怀笑道:“秦桧可是家喻户晓的奸臣啊,你说你出生在元祐,却不知道这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大名人?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爹是当官的吧?”
“我父虽官拜平江府知府,却只需管理一方百姓,熟识的同僚无非那么几个,更何况你言说的此人还比我小上一岁,不识也非怪事。”
额。
好像也有道理。
“那,你总不会真的是穿越过来的吧。”陆怀这一笑,带着几分苦意和自嘲,这种题材,电视剧小说十年前就玩烂了,骗骗小孩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她这个快三十岁,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女青年还相信吧。
“穿越,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从你生活的那个朝代,穿越时空降临到现代了,或者是我们现代人,跨越历史,回到古代去。”
“......”
见女人沉默暗忖,陆怀挑了挑眉道:“你现在不会要跟我说,你是穿越的吧?”
“现下,是甚么朝代?”
“没有朝代啦,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都亡国一百多年了,时至今日,新中国都快建立七十四年了!”
“......”
“你等等,我帮你算下。”陆怀快速点进手机计算机算了一下:“元祐四年一零八九年,到现在二零二三年,啧,都已经相隔九百三十四个年头了。”
“......”
“还有你说的平江府是吧,我查一下......还真有过平江府这个叫法,北宋政和三年,升苏州为平江府,治吴县、长洲......但我们现在已经不习惯叫平江府了,倒是零几年的时候姑苏区北部划了一个新城叫平江新城,但那也是跟从前的平江府不能同日而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