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昏暗的床铺中, 她倏然睁开了眼。
静悄悄地,她坐起了身。
金即明一向不怎么需要睡眠。
况且在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那也太没心没肺了一点。
从床上坐起, 瞥一眼情毒未消丶仍在昏睡的韩飞星。
贴上去, 手试了试面颊的温度, 总算没那么烫了。
她冷静地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服丶挽头发,动作非常迅速。
心里火烧火燎的,环顾四周, 现在光线愈发暗了, 刚刚两人是趁乱跑出来的, 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在找他了。
金即明皱着眉想, 要是东西真的到手了…那自己也该回去了。
她突然烦躁起来,开始怪这卧房现在又这么安静,除了韩飞星浅淡的呼吸声,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吵得人烦。
咬咬牙,东西不攥在自己手里, 她实在害怕夜长梦多。
于是, 连鞋子都没穿好,金即明就踉踉跄跄丶磕磕绊绊地,忍不住扑在衣服堆里,去搜索那阳鱼玉佩的踪迹了。
那储物袋实在是好找, 毕竟经过了自己手上不少回, 她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悉了。
金即明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现在两人绑了道侣契约,她终于能够打开这个顽固至极的破袋子了。
麻烦死了, 兜兜转转t,原来就在自己身旁,此刻真是恨不得一剑劈了它。
托着袋子,她凝神盯着,只是稍稍输了一点灵力,封印就解开了。
金即明面上沉稳,心中却紧张极了,咽了咽口水,眼睛眨都不敢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了下来。
心跳声就像打鼓一样,“咚咚咚”地在耳膜震,搞得她一阵头疼,都快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聋了。
解开了之后,她开始搜寻的动作顿了一下。
里边储物空间很大,堆得也很杂乱,一眼望去,各类东西像几座山一样乱堆乱放着。
上次看见了那么多的神兵,原来一直都在他的储物袋里,被堆放得像个垃圾山一样。
稍微看了一眼,好歹东西也算是分开放的,没有把什么毒的和什么吃的堆放在一起,金即明也懒得管他,乱就乱了点吧。
靠着感应往里边探查,看见几十几百座庞然大物,她也忍不住一阵头疼,少女暗暗腹诽道:他要是好死不死把玉佩给我堆在下面了,我一拿,这些垃圾都要滑坡的吧?
其中,有一个不大的箱子吸引了金即明的注意力。这个箱子特别显眼,她一眼就看到了。
因为,虽然东西不大,但是跟边上的那几座山比起来,这玩意儿简直就是轻如鸿毛了。
况且,韩飞星专门给那箱子划了一个特别大的区域,周围非常空旷,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么明显?就差写着‘宝物’二字了…”金即明半信半疑上去,抱着一点儿希望,迅速就把箱子开了。
谁知道开了之后,她的动作一下子就凝固了。
这里哪里有什么阳鱼玉佩,拨了拨,连块玉都找不到。
里面尽是一堆铁疙瘩,木疙瘩,全加起来都没有一块灵石都贵重的东西…都是自己给他买的。
金即明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看这些小破烂,于是又把箱子合上了。
靠着阴鱼找了一会儿,找到了。
金即明又重新按照原来的灵力轨迹将储物袋封好,拍了拍,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衣服堆里,然后用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把它掩盖住。
手里捏着这块精致的玉佩,金即明坐在床沿,现在是在正道,自己并不适合马上吸收功法,还是得尽快回去才行。
可是,东西突然到手,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又突然不想这么快走,只能摸着这块活鱼似的玉佩发着呆。
她看着韩飞星的睡颜,愣愣地想:“这玉佩摸起来好奇怪丶好不真实…我是在做梦吗?”
她垂着头,食指抚摩着那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在每一片鳞片丶每一道花纹之上细细摩挲。
日渐西沉,昏黄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生生割出了一黑一白两半,轻纱似的帷幔轻轻吹拂着,起风了。
“咕咚!”
这声音就像是手指不小心戳破了肥鲤鱼吐的泡泡一样,在滚动的泉水里,那肥鱼扭动着灵活的躯体,一下子消失在了飞沫之中。
金即明被这声音一惊,手连带着玉佩,一下子都缩回身后去了。
脸上是不似作伪的轻松:“师…尊,你醒了!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呀我们一起去…”
“…原来,我是你的师尊啊…”韩飞星头疼欲裂,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此刻不着寸缕,这状况实在是不太对,更不太妙。
他一挥手,掀开被子站在地上,从头到脚,一下子又是衣着整齐的模样了。
可是衣服能恢复,别的东西却是恢复不了原状的。
韩飞星转头观察,看见这所鬼气森森的房间之内,桌上酒液肆意横流,屋内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再一转头,看见那床边帷幔竟都被扯破了,他吓得脸上都失色了,几乎都要把自己本命剑召出来。
“我…你…”面对如此混乱的场景,韩飞星有点失语了,最后只能淡淡地总结为一句,“我清醒了。”
金即明一下子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半晌她才用力笑道:“哈哈,清醒好啊,清醒好啊。那…师尊,你还记得我吗?”
韩飞星摊开自己两只手看,都快盯出花儿来了,他一下子又握住了拳:“我的元阳没了。”
最后擡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金即明:“你的元阴也没了。”
“……”
“师徒?”
他居然清醒了!现在情况可真不妙!
金即明咬住下唇,垂眸思索:自己那些话骗骗傻子还行,可是要是骗个正常的大活人…
虽然情况非常不利,但金即明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这层师徒关系是假的,自己对他的心思也是假的,可是这道侣契约只要过了天道,那可一定就是真的!
现在韩飞星一朝清醒,金即明不太确定自己应该怎么行动,于是说话难免吞吞吐吐了起来。
她垂着眼睛,慢慢地伸出手腕,给韩飞星看她的手上的道侣契:“师尊…在你没清醒的时候…我就心悦你很久了,你也是欢喜我的吧?”
被韩飞星握住了手腕,金即明脸上努力地做出忸怩欢喜的情态,她心中五味杂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擡头,看见的却是韩飞星那一双漠然的眼睛,金即明一下子就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寒意,眼神中的那种冷,几乎要把她冻伤。
摸了一下骨龄,韩飞星坐在桌边,拿起酒壶,想给自己倒一杯:“你才十八岁…”
闻了闻,递给金即明:“这酒里有毒,情毒,对吗?”
今天也许是没法善了了!
金即明抢过韩飞星手中那杯酒,咬着牙一口全都喝干净了,“咚”一声把酒杯磕在了桌上。
…自己是真不想和他打,一来自己大概率占不了上风;二来…难道就没有一点和缓的馀地吗?
他为什么会清醒?一直傻着不好吗?如果还有方法的话…
金即明咬了咬牙,干脆说耍赖似的话:“你这是不要我了吗?一清醒就巴不得把我踢开?现在木已成舟,你不要我也不可能!”
她硬是要撸起袖子,给韩飞星看那道刺眼的道侣契:“这符文是天地法则写成的,没有什么能够将我们分开!”
宽大的衣袖下,韩飞星的手指都在抖,他攥紧了拳头,淡淡道:“…你既然还叫我一天师尊,那我就有一天管你的权利。”
金即明有点急了,自己都还没有拿到东西就翻脸不认人呢,怎么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是的,你也可以以道侣的身份来管我,我都不介意的。”
韩飞星不想再车轱辘了:“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我们…这个关系。你才十八岁,太年轻,这种事情上,一时之间头脑发热很正常。”
金即明有点想要讽刺,却又忍不住抓了重点,盯着韩飞星的眼睛问:“以后?”你我二人还有以后吗?
韩飞星垂下眼睛,并不正面回答:“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不用管。”
他擡起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看着金即明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平静道:“…比起这个,你先去看看宗门和御兽门怎么样了。”
金即明不明白:“只是看看?不告诉他们你已经清醒了?”
韩飞星点了点头:“嗯,我有点事要去做,不方便别人知晓。”
金即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我不能先陪你去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后面会不会生变?我怎么放心?”
韩飞星闭上眼,叹了口气:“我该叫你岑命,还是…金即明?”
金即明恍然,冷笑着就大踏步出了门:原来他在防我!呵呵,只可惜,东西我早已经到手了!
……
“砰!”门一下子关上了。
韩飞星闭着眼睛,听那酒壶中的酒液滴完了最后一滴,才肯松懈下心神来。
她已经走远了。
顿时,他全身抖如糠筛,颤抖着撕开袖子,看自己的手臂,看手腕上的那一抹纹路。
“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就像雷劈一样,他寒毛直竖几欲干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瞬间,所有不愿意记起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
他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扶着桌子狂吐一阵,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还这么年轻丶有这么好的前途,自己又做了什么!我会害了她!
师徒之事,罔顾人伦!她会被多少人指指点点?会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笑在背后骂?!
韩飞星一边吐,一边疯了一样,像狗爬一样在室内到处寻找本命剑。
一切都颠t倒了…他颤抖着跪在地上,右手握剑鞘,左手抽剑!
不用任何心法不用任何剑诀,只需要万分果决,他“唰”一下就斩断了自己的那条右臂。
“啊!”
韩飞星疼得左手剑都掉了,他是右撇子,此刻没了右手,和没了命也没什么分别。
他疼得面色扭曲,连眼神都有点涣散,眼角馀光只见那手臂骨碌碌滚得好远的时候,上面的手指都还在动,像是微微的抽疼,可银制的剑鞘还是被抓得很死。
环顾四周,自己周身全是血,鲜血四溅,他语气平静道:“这屋子都被我弄脏了啊…”
“可是没用丶没用丶没用…”
韩飞星脸上都是疼出的汗,那些汗水流到眼睛里,刺痛得睁不开眼。
哪怕是砍断写有契令的手臂也不行,他总算冷静些了,喃喃道:“是天道…永远也无法解开吗…”
想到金即明最后转身,那张带有讽刺的含怒笑脸,韩飞星摇摇晃晃站起身。
他想要用右手扶着,可右袖口却空无一物,于是整个人一下子撞在柱子上,在上面留下一道大片的血迹,他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不,有一种办法。”
他颤抖着擡起左手,还算干净的掌心之上,隐隐绽放出光华,汇聚的是他最后的力量。
“我不知道多少力量能够杀了自己…”韩飞星又笑了一下,“只能使出全力了,希望屋子不要太脏。”
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的囟门之上!
一朝神庭焕,万窍百会灰!
“砰!”一声巨响,惊得鸦雀乱飞。
带有碎肉的天灵盖一下子糊在了纱窗上,又骨碌碌滚落到地面上。
血腥味缓缓弥漫着。
西风飒飒而过,整座纸宅之内,没有一具活人。
纸扎的婢女捂着涂红的樱桃小嘴,弯着漆黑的眉眼。
她们悄悄探头,窃窃私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