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娇坐在座位上,她出神地看着沈千水方才离去的地方,良久,伸手擦了擦眼角滑落的眼泪。“鬼王殿下的奇遇也是叫人潸然泪下嘛。”主殿里蓦地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听着阴恻恻的。徐三娇的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她站起身,左右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人:“谁?!”对方似乎是闷声笑了一声,轻声道:“哎呀……”“冒犯啦,鬼王殿下。”此刻已经回到一群人稀稀拉拉地从破旧荒废的屋子里站了起来,被烟尘呛得直掉眼泪。“真的是……好可恶的何大,早知道我就多踹他几脚了!”雪烟一边骂一边把沈千水扶了起来。“九师妹,我再也不会说你倒霉了。”云锦书一把一把地擦着泪。沈千水开心道:“真的吗,七师兄!你真好!”云锦书一声“真的”尚未说出口,一旁的风便吹来一只蜘蛛,直接扑到了云锦书的脸上,吓得云锦书尖声大喊。旁人乐不可支地笑他。眼下已经天明了,朦胧的阳光透过破烂的木门缝隙透进来,沈扶玉看了会儿这几道斑驳的光影,蓦地道:“我知道了。”屋里的人下意识地看向他。“徐三娇是在保护她们。”什么时候才会一直盯着门缝看?是女子被丈夫殴打时,爬不起来,才会半是绝望半是希望地看着。那是徐三娇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她清楚。传闻道,不要盯着门下的缝隙看,会有鬼出现。又说徐三娇杀遍了各个村里的男人。由此可见,若是一般妇人被殴打时,应该不会被拉入鬼域,而是会引来徐三娇,杀了她的丈夫。听起来残忍,但极大地震慑了周边村子,保护了这些妇女。“徐三娇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听完后,沈千水眼睛亮晶晶地,与有荣焉道。沈扶玉笑了笑,正想说大家走吧,却发觉祝君安站在一旁,垂眸不知在看着什么。姜应用扇子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色。是赵修良。准确而言,是赵修良的尸身。似乎是意识到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祝君安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他们。“君安……”沈扶玉欲言又止。祝君安笑了笑:“师兄,能否许我把他送回京城家里?”语毕,她又看向赵修良,不知在想什么:“毕竟……他是为救我而死。”“那我们一同去吧。”沈扶玉温声道。祝君安微微诧异。沈扶玉只是对她笑了笑。“你一人去,保不准赵家会要挟你什么,”姜应展扇补充道,“毕竟赵修良死心塌地追求你这么久,又因你而死,你一人去,实在叫人难以放心。”“师兄……”祝君安眸光微动。沈扶玉走了过去,沉吟道:“得先给他寻个棺材。”“我有。”祝君安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口棺材,沈扶玉等人帮她把赵修良放了进去。“从这儿到京城大概半个月的脚程,”沈扶玉有些为难,“兴许会错过白事。”“孤送你们去。”凤凰见他为难,主动开了口。沈扶玉微微诧异。凤凰不是不愿意载人来着。凤凰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他道:“孤可以用爪子抓着仙船。”他顿了顿,似乎是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你也可以来孤的羽毛里。”沈扶玉笑了笑:“我还是在仙船里吧,谢谢哥哥。”凤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凤凰的本体是很大的,翅膀张开时堪称遮天蔽日,每每扇动翅膀,都能带起阵阵狂风。攥着仙船起飞还是不成问题的。半个月的脚程登时缩短成了三天。赵丞相知道清霄派的人来之后,先是一愣,旋即即刻叫人去请人进来。他惊喜有之,又有几分忐忑不安。好端端的,修真界的人来找他做甚?总不能是赵修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又惹祸了吧?说起来,那死小子又去哪里撒野了,这么久都没回来。赵丞相心里是百般心思,面上倒是如沐春风,他健步如飞,笑脸相向:“不知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赵某的不是。”沈扶玉礼貌一笑:“是我们唐突叨扰了才是。”“哪儿的话!”赵丞相一边迎着他们一边道,“进来坐、进来坐!”沈扶玉站在原地没动,他微微垂眸,道:“赵丞相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只是,这次来,是为了跟你说令公子的事情的。”赵丞相心中的坏预感成了真,他尴尬得讪笑两声:“是修良吧。这死小子,老是惹事……”而后,他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敢问沈仙君,我这孽子,怎么冒犯了各位仙师?”“不是,”沈扶玉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话语,“令子随我们出了一趟任务,不幸牺牲了。”赵丞相愣在了原地。他像是没听懂沈扶玉的话一般,混浊的眼珠露出几分疑惑,脸上雪白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沈仙君呀,您是不是弄错了?我那孽子,打小顽劣,书都没有读过几本。说来也不怕您笑话,他毛没长齐时就混迹烟花柳巷,最爱饮酒作乐,说他是贪生怕死之徒也毫不为过,怎么会牺牲呢?”赵丞相的话越说越快,他说着说着便攥住了沈扶玉的衣袖,身体越抖越快,几乎要给沈扶玉跪下,语气也从询问变成了哀求。沈扶玉紧紧扶着他,低声道:“赵丞相,望您节哀。”“是祝仙师吗?是他纠缠祝仙师不放所以惹得你们心烦了吗?”一旁冲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来就是赵修良的娘亲了。“赵夫人,”既然提到了祝君安,祝君安便主动走了出来,“令子确实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愿意赔偿你们想要的一切。”但是显然,赵夫人不怎么相信,她摇着头,眼里噙着泪,喃喃道:“他怎么会救人呢?他不是那种人啊……”姜应把棺材抬了过来,道:“开棺验尸吧。”临了这儿,赵丞相和赵夫人反倒生了退意,不敢去开棺。好似只要不开,就不用接受这个消息般。沈扶玉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温予。温予了然,拿出来他的卷轴,在赵丞相和赵夫人面前缓缓展开:“赵丞相,丞相夫人,请看吧。”卷轴中是赵修良义无反顾奔向棺材的画面,即便是刻意模糊了祝君安的真容,也能认出他身边的人是祝君安。祝君安再次看,才发现赵修良那会儿望向自己时的目光中带着奔赴死亡的坚决与至死不渝的爱意。他生前的最后两句话,一句是:“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另一句是:“祝姑娘!我喜欢你!”这两句话,祝君安听了无数次,她一次都没有信过。唯有这一次,她信了。生得可怖丑陋也会有人喜欢吗?祝君安看着面前的卷轴,嘴唇绷得很紧,用力到嘴角都在发抖。沈扶玉主动打开了棺材,轻声道:“赵丞相、赵夫人,请安葬他吧。”“如今,他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他是一位舍己救人的英雄。”赵丞相年迈皱巴的脸皮紧绷着,眉毛微颤,眼眶红得仿佛滴血,一瞬不瞬地盯着棺材里的人,鼻孔张大,眼泪没有掉落,反倒是流出一行清鼻涕。“我儿!”赵夫人凄厉悲痛地高喊一声,趴在棺材旁,泪如雨下,不敢用手去碰赵修良。那会儿,谁也没信赵修良会有这般骨气与勇气。爱信了。第099章 香如故二“师兄。”沈扶玉找到祝君安时,祝君安正坐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她没回头,但知道是沈扶玉来了。不远处丞相府丧乐阵阵,哭声不绝。沈扶玉走到祝君安身边,坐了下来:“在想什么?”河里又多了沈扶玉的倒影。祝君安看着沈扶玉的倒影,浅浅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她道:“我没有想到赵修良会再见到我的真容之后还会救我。”或者说,还会爱她。祝君安生下来便因长相丑陋被爹娘抛弃,数九寒天,多亏遇见好心的阿婆才得以活下来,被喂养到七八岁。那会儿祝君安就因为长相丑陋常常被同龄的小孩嘲笑,他们会用弹弓给她丢石子,说是在捕鸟。他们哈哈大笑,喊她是大鸟婆。祝君安只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把身上的伤口尽数遮掉,因为阿婆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她不想要阿婆担心。阿婆年轻时是宫里的绣娘,不仅会刺绣,还会折很多东西,她给祝君安剪过卷纸,给她做过纸鸢,打过灯笼……祝君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她的手艺。她记得阿婆抱过她的那双粗糙的手,阿婆老了,她有宫中存下来的份银,但还是闲不住,便去给大户人家当嬷嬷。祝君安五岁那年,阿婆眼花手抖,烧炉子时险些走水,大户人家打了她几板子,把她赶走了。阿婆的身子就从那个冬日坏掉了。没熬过两年,便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