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桑起夜,发现自己枕边空空,便披上衣服去了外头。
七八月的天气,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她看看架子上的厚衣服,顺手拿了一件。
赵砚正背着手,站在廊下。
月色昏暗,廊下的灯笼也都熄灭了,赵砚身上穿着白色的里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儿,冷不丁一件,肯定要吓着人。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季桑开门的动静,走过啦的脚步声,他好像都没有听见。
直到季桑要帮他披衣服的时候,他才猛然回身,像是被吓着了。
季桑道:“你这是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我看天上也没有月亮给你赏。”
赵砚是有这个爱好的,毕竟从前也是写过诗词歌赋的人。
但今日可没有月亮。
赵砚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他才对季桑道:“善思今日不回家,你知道为何?”
季桑没多想:“男孩子年纪大了,出去玩儿也是寻常,他不会在外头胡闹的。”
季桑管得严,不许他们喝酒,更不许喝花酒,两个男孩不会在这事儿上糊弄她的。
赵砚道:“我看善思是怕我揍他。”
季桑更不解:“好端端,谁要打他?”
他们俩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怎么就要打孩子了,还让他有家不敢回。
赵砚拉着季桑的手,把她往屋里头带,道:“听我给你解释。”
他扶着季桑坐在床上,顺便将她浮肿的小腿搭在自己大腿上,轻轻按着。
季桑用脚轻轻蹬了他一下,赵砚道:“昨日宴会上,这孩子一个字都没说,只管搭台子,叫人唱戏,他自己看着,也博了个好名声。”
书院之事,自他开始,由他终结,对一个少年人来说,这事情已经办得很漂亮了。
但同时也能够看出,善思他拉拢人的本事。
一个正经科举的读书人,至少在这个年纪,他不应该有这样的作为。
他应该将心思放在读书上,顺便关心些国事大事,等日后科举出仕,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去地方上任职,他应该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情。
赵砚的哥哥,善思的父亲,就是这样的。
善思倒好,他现在就去拉帮结派,经营名声去了,这日后还了得?
这不是正经路子啊。
季桑太困了,也没想事情多严重:“我知道啊,这有哪里不对?”
赵砚便将其中利害细细说明了。
“他倒是很有野心。”赵砚长叹。
善思,他是有操纵人的心思的。
季桑也是聪明人,想了想说:“但你并不想他如此。”
“我自然不想,”赵砚苦笑,“我希望他跟他父亲一样。”
天下读书人都听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善思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便常常同人说起这样的志向,他之所行所为,皆为了实现他的志向。
善思身为他的独子,理当如此。
但世上的事情,有几个是讲理的。
季桑道:“怪不得那孩子不敢回来。”
赵砚才听说宴会上的事情,自然是很生气的,若是善思当真今日回来,他不一定打他,却是一定要问问他的想法的。
赵砚道:“我不是要逼迫他,只他这般所为,长久下去,并不是好事。”
赵砚跟季桑成婚久了,自然也学到了季桑对孩子们态度上的优点。
孩子是活人,不是泥人,他们是有想法的,赵砚不会跟别的长辈一样,强迫孩子去做什么事情的。
孩子不情愿,他只是遗憾。
季桑知道他是这样,说道:“你更多的是担心他。”
赵砚颔首:“正是,我看善思这样,只怕他要做个弄臣。”
自古弄臣,能有什么好下场。
赵砚真的很为侄儿担忧。
季桑拍拍他的手臂:“先睡吧,等孩子明日回家,你好好与他说,善思又不是傻的。”
说起来,善思也是他们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了,怎么也不会往死路上走的。
他不为自己考虑,这儿还有一大家子呢,善思一向孝顺他们夫妻俩,更是对弟弟妹妹们百般疼爱,绝不会胡闹的。
赵砚心里也知道,他扶着季桑侧躺下,给垫了两个枕头,季桑才舒服着。
“下个月总算是要生了。”赵砚道。
自从月份大起来,季桑就没睡过整觉,赵砚也跟着折腾,夜里伺候她,白天去忙。
季桑虽不是矫情的人,但被这样贴心照顾,心里总是舒服很多的。
季桑长出了一口气:“可不是嘛,生了这个,打死我都不生第三个了。”
“不要了,不要了,”赵砚道,“咱们家孩子不少了,还不够咱们俩操心的吗。”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这不是明日还要去跟善思说话吗。
儿女债,儿女债,都是债啊,多生一个,就要多还一个,何必给自己找这苦头吃呢。“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歇下。
在船上过了一夜,众人各回各家。
李熙回了东宫,就发现宫里不对劲,赶紧去找了他爹。
太子一夜没睡,正在吃早饭,看见儿子回来,招手叫他坐下。
“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太子询问道。
赵家是管得严,太子是因为儿子身体不好,管得更严。
太子长到这个年纪,都没仔细看过几个女子。
李熙无奈道:“孩儿还能去干什么,那陆决是根木头,赵善思就差剃头了,周见鹊更是什么都听他哥哥的,孩儿在船上,听着别家的曲声,睡了一夜。”
太子听了这话,疲惫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摸了摸他的头,道:“苦了你了。”
都是李家作孽太多,如今报应在了子嗣身上,可怜他珍宝一般的儿子,十三四岁了,都没有哪个世家大族肯将自己的贵女说给他,都是想送些美貌的庶女,看他儿子能不能生育。
呸!
一群不得好死的混帐东西!
他才不会叫人那样作践他的儿子。
好在儿子有几位靠谱的朋友,也能时常出宫散心,不会有琐事困扰。
李熙一向被父亲疼爱,这会儿也心疼他:“爹,你怎么了,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
太子神情严肃了些,说道:“你皇祖父,不太好。”
李熙一惊,但他迅速冷静下来:“那要早做打算才好。”
要知道,他们父子俩在外头看来,都是纸糊一样的人,尽管太子素来有贤德之名,皇长孙李熙更是年少聪慧。
但还是有很多人,将赌注压在了其他王爷身上,这几年朝中暗潮汹涌,多少人卷入其中,有被夺官的,有抄家灭族的。
他们父子俩,不能赢,就得死。
太子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的儿子死。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全是坚定,他们这一回,是要破釜沉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