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郎一愣:“你使诈!”
蔺知柔道:“先前只说互难,谁规定只能问下一句?”
看向众生徒:“这么问可有违反约定?”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道:“不曾。”
朱五郎语塞。
阿铉喜上眉梢,但凡背书,总是正着容易反着难,若问上一句,说不定还能顺口连缀出来,往前数三句却不是一下子能想出来的。
若是平日不求甚解之人,更是只能从头开始默诵遍,他师弟还故意选了最长一篇中的最后一句,从头开始想哪里来得及。
“你到底会不会答?莫要东拉西扯地拖延时间!”阿铉道。
朱五郎方寸已乱,叫他这么催逼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忽然指着蔺知柔,扯开嗓门嚷嚷:“这小儿使诈!凭他是谁,这么问都背不出!如何能算我输?”
蔺知柔道:“朱公子,你自己本事不济,怎么还怨上别人了?这有何难?莫说在座诸位,便是我一个稚子,也能轻而易举做到。”
“别夸海口了!敢不敢让我考你?”朱五郎道,“夫孝,始于至亲’往前倒数第五句是什么?”
蔺知柔毫不犹豫答道:“是‘立身行道’。”
她的视觉记忆力过于常人,书看上两遍就映在了脑子里,她又习惯用朱笔添上标点符号,脑海中字句分明,一目了然。
朱五郎不信这个邪,正着问反着问,跳三句跳五句,无论怎么问,她都毫不费力地一一答出,他这时才明白过来,这小儿方才分明是故意作张作致,诱他掉以轻心!
众人大骇,碍于朱五郎的面子不好夸赞,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小儿好生厉害!”
“如此背诵之功岂是寻常人会的?”
“这也罢了,小小年纪城府了得,好一个欲擒故纵!虚虚实实,竟叫朱五郎都吃了暗亏!”
“难怪柳先生这么快收他为徒。”
“莫非是个神童?”
……
接下去按说是要比试策问,朱五郎心道不能再叫那小儿牵着鼻子走了,当即道:“牛兄,第二番先比赋诗!”
蔺知柔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立即盘算开。
片刻之后她便有了主意,盯着朱五郎道:“若是这次再输给我,你待怎的?”
“怎……怎的?输便输了,还能怎的?”
朱五郎心里也没底,他每作一首诗都要翻看许多典籍、前人的诗文,再对照着韵书拼凑,往往为了一联搜肠刮肚终日。叫他当场作诗还真不一定能想出佳句来。
蔺知柔冷笑:“你不敢同我师兄比,因你知道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你同我比,不过是看我才拜入师父门下,以为赢我容易。
“赢了你便能到处吹嘘自己才学胜过柳先生徒儿,为自己脸上贴金,向家师泼脏水,真是好算计,朱公子莫不是算筹托生的罢?”
塾生们叫她一点,这才明白朱五郎的用心,皆是暗暗摇头。
读书人大多自命清高,这些塾生又年轻,还不曾在浊世中摸爬滚打过,对这等沽名钓誉的行径都有些不齿。
阿铉甚是聪慧,只不过方才气昏了头,中了朱五郎的激将法,此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禁忿然道:“卑鄙可耻!其心可诛!”
蔺知柔接着道:“那我同你比这一场有何好处?若是输了,连累的是我师父的名声,若是赢了,也不过是赢你这么个......我图什么?”
众人不由点头,是啊,这比试根本不公平。
朱五郎切齿道:“这小儿长篇大论,不过是不敢同我比试罢了!”
蔺知柔笑道:“我同你比是押上了师父的声誉,我看你身无长物,没什么分量相当的可押......”
上下打量了朱五郎两眼:“那我们便吃个亏罢。朱公子,不如就押上你的前程如何?若是你输了,回去做个田舍翁也好,做个抄书匠也罢,永不能考科举,入仕途,你敢不敢赌?”
旁观者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小儿年纪小小,心也太狠了!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断送他的科举之路,便是掐灭他毕生的期冀,断了他的生念,比打断他的双腿更为残酷。
这下子连阿铉都有些迟疑:“师弟......”
有人道:“小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毁了朱兄前程又于你何益?”
围观的塾生们感同身受,都觉这小儿不依不饶,太狠戾,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小小年纪行事便如此不留余地,怕不是个酷吏的材料!”
蔺知柔瞥了那士子一眼:“公子此言差矣,朱公子的人品诸位想必也看到了,这样的人他日若是侥幸入朝为官,也必定是蠹政害民之辈,我这是防患于未然,提前为圣上、为朝廷、为社稷、为苍生除一祸害。”
“......”
能将一点私怨上升到江山社稷的高度,众人都叫他震得说不出话来,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蔺知柔挑起下巴,冲着朱五郎挑衅道:“如何,朱公子敢不敢比?”
朱五郎煞白着一张脸,冷汗如雨,他抬袖掖了掖额上的汗,嘴唇哆嗦半晌,咬咬牙道:“今日且饶过你!”
说罢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疾步穿过了来时的小竹桥,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一众塾生见朱五郎落荒而逃,身为同窗不免耻于与之为伍,匆匆向师兄弟俩作个揖,也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些,阿铉问蔺知柔:“若是方才那姓朱的答应同你比,你待如何?”
蔺知柔道:“他不敢拿前程做赌注。”
“万一呢?”
“那就同他比。”
“同他比你有几分胜算?”
“师兄知我连格律都不懂,自是必输无疑了。”蔺知柔不以为意道。
卢铉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已被那胆大包天的师弟落于身后数步,忙快步追上:“你装得那么像!连我都骗过了!”
蔺知柔心说就是骗你最容易。
在她眼里这根本不算事,十个朱五郎捆在一起也不够看的。
“咱们赶紧回去罢,师父该等急了。”她道。
“师父早习惯了,每次将人投献的卷子打回去都得费一番唇舌,”阿铉揉了揉因为紧张而发僵的后脖颈,忽然咧嘴一笑:“好在如今有了师弟,我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