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熊孩子叫人打肿了嘴,一反常态地没有跳脚,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捂着嘴哀叫了两声,没敢再吭气。
矮个少女颐指气使地道:“还不走?要我替你阿耶教训你么?”
堂堂一个节度使公子居然也没反驳,恋恋不舍地瞅了蔺知柔一眼,捂着腮帮子对下人们喝道:“赶紧收拾东西,备车!”
奴仆们面面相觑,小郎君怎么突然转性了?莫不是叫人一嘴巴子抽傻了?
“去啊!没生耳朵么?!”节度使公子一脚跺得泥水飞溅。
奴仆们这才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手力们也哀叫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伺候主人登车。
节度使公子上了马车,舆人正要牵着马往外走,那矮个少女突然叫道:“且慢!”将马拦下,身手敏捷地钻进车厢。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节度使公子,眼下像只拔了爪子的猫,瑟缩在车厢角落里:“表……表舅……”
表舅冷着小脸,照他脑袋上削:“行啊宋十,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欺男霸女都学会了!”
“这不是……我……”
话没说完,脑袋又被削了一下。
“敢再犯,送你去西北!”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表舅且饶过我这一回罢!”
“回头不许寻这些人晦气,也不许来这普通院闹事,不然……”表舅恶声恶气威胁。
“不寻不寻,绝对不寻!若是食言,有如此日!”
表舅面色稍霁:“下不为例。”
“表……表舅……”宋十郎大着胆子问,“你老人家怎么跑出来了?宫里岂不是闹翻天了?”
“你阿耶可曾收到消息?”
“前日似乎是有京中密函送到,写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有什么事我阿耶也不告诉我。”
表舅秀眉微蹙,思忖片刻道:“在这儿见过我的事,千万不能告诉你阿耶,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宋十郎赔着小心,“表舅还是早些回去罢……您这也不多带几个侍卫,在外头多危险呐……”
表舅置若罔闻。
“表舅……您这跑出来,可是为了冯贵妃封后之事……”
表舅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宋十郎赶紧乖乖闭上嘴。
“你今日来这山中又是所为何事?”
“不是我阿耶么,”宋十郎抱怨道,“非要我考进士,要我说走门荫多好,我这样的出身何必去与那些穷酸抢……”
表舅一掌拍在他脑门上:“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哦,”宋十郎揉着脑门,“我阿耶么,不知从哪儿听说柳家十四郎隐居此地,逼我来拜师……”
“是东眷柳那个柳十四?”
“对,就是他!表舅也听说过他?”熊孩子顿时来了劲,“他真的是狐狸精所生么?”
表舅给了他一个白眼:“从今往后别叫我表舅。”没你那么蠢的外甥。
“表……那个殿下,两年不见,你老人家怎么一点都没变啊?也没见长个子……”
节度使公子的马车罩着层层织锦和油布,众人看不见里头情形,少女钻入车中半晌,车厢中突然传出一声哀嚎。
却见那少女撩开车帷,旁若无人地跳下车,对车夫道:“走罢。”
奴仆们确认过小主人平安无事,便要驱车离开,那少女又道:“慢着,把茶酒吃食留下,再给我两匹快马。”
奴仆们未及请示,就听主人叫道:“都给他!都照他说的做!”
蔺知柔不知这两个布衣少女究竟什么来头,但能让淮南节度使府的人言听计从,想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无论如何是逃过了一劫。
她此时方觉有些脱力。
在古代生活多年,她大多时候居于内宅,遇上最大的事也就是被继祖母和两个叔叔赶出家门,直面这赫赫煊煊的权势还是头一遭。
若不是恰好遇到这对古怪的姊妹,她这回多半在劫难逃了。
不仅是淮南节度使,一个长史,一个县令,甚至一个不入流品的胥吏,只要手握权柄,轻易便能叫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真个是人命如蝼蚁。
待淮南节度使府的人马走远,赵四郎方从泥水中爬起来,对外甥女道:“没弄疼吧?”
蔺知柔摇摇头。
两个少女救了人却浑不在意,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去熊孩子留下的牛车上搬下酒肉和吃食,四五个酒瓮、十数个食盒尽数堆在廊下。
舅甥两人上前长揖,自报家门。
蔺知柔道:“在下吴县蔺七郎,此番多谢两位小娘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两人这才拿正眼瞧她。
高个少女冷着脸,草草还了一礼。
矮个少女打量了蔺知柔几眼,忽地莞尔一笑,犹如春光乍泄:“举手之劳罢了,小郎君不必多礼。家姊生来不能言语,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我们姓……甄,家姊行二,我行六,居无定所,行走江湖,以傭保为生。”说罢冲那高个少女眨眨眼。
姓甄……取个名字都不走心,两个十几岁的女儿家四处乱跑,当保镖谋生?编故事能不能更假一点?
蔺知柔见那两人说不出的古怪,生怕节外生枝,只想谢完恩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纵使冒雨行路淋出病来,也好过惹祸上身。
与赵四郎交换个眼神,她四舅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甄六娘却用下颌点点那些酒瓮:“二位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一起饮杯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