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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是龙湾镇的大集,也是庙会。
龙湾镇家家都有人到二仙庙上香赶集,于朱氏却没资格逛庙会。还是干娘那大神来了把孩子带到庙会上看热闹。
于家大院这天放假,整个院子只剩三个人,堂屋坐着于韩氏,大院西厢房忙碌着于朱氏,再有就是躺在前院大炕上养神的韩包渣。
那玉兰只在乎集市上各种各样的毛子国布料衣服,鬼子国的胭脂头油。
小龙儿在集上好奇地看见一个小叫花子在玩弄两条蛇。那叫花子宣称,他的这两条蛇是天上的青龙下界,他让咬谁就咬谁,咬上谁谁必死!小龙儿立刻想到了韩大屁股,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两条宝贝,韩大屁股要再敢打亲娘就亮出来。别说咬,就是吓也吓她个半死!
那小叫花子也就十一二岁,一双赤脚,黝黑的像牛蹄子。手里拿着一根打狗棍,两条蛇盘着棍子上下游动,不时地昂起头,吐着信子……
那小叫花子摇晃着盘蛇的打狗棍敲着哈拉巴,磕磕巴巴数着莲花落:“小要饭的南北混,小要饭的打狗棍,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个花白胡子衣衫褴褛鼻涕拉下的老头子抬手就给了那小叫花子一个嘴巴:“混账,中间落下两句!重来!”
小叫花子摇着哈拉巴,声音颤抖着:“山北的屯儿山北的镇……”那老叫花子又是一个巴掌!于小龙看得一闭眼睛。
看热闹的人噼里啪啦扔下几个铜板,老叫花子一伸手全抓了过去,一个子儿都没给小叫花子留。
于小龙怒骂道:“老头子,你欺负人!钱又不是你赚的!”
老叫花子一翻白眼儿:“谁家的孩子,瞎巴巴儿啥?”
于小龙并不害怕,上前一拉那小叫花子:“哥哥,起来揍他!”
老叫花子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孩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却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裤褂。样子不像一般乡村人家的孩子,可看那身衣裳绝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肯定讹不出钱来。
于是开口骂道:“哪来的小王八羔子,滚开!”
于小龙怒道:“脏老头子,你敢骂人?”
老叫花子抓过打狗棍:“老子还他妈的揍你呢。你个狗娘养的!”
“你敢骂我娘!”于小龙两眼瞪得溜圆向那老叫花子扑过去。老叫花子也没料到,也就七八岁的孩子胆子这么大!
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大人跟孩子动手,实在不好看。可是小孩子可不管那些,扑上去照他小肚子就是一拳!
小崽子力气这么大,疼得老叫花子一咧嘴:“你妈的,还敢打老子!”老叫花子急了,挥着打狗棍就打了下来。
那小叫花子急忙喊道:“小兄弟快闪开!”横起盘蛇棍将老叫花子的打狗棍挡开了。
老叫花子恼火至极:“你他妈的敢帮着外人打师傅。我他妈弄死你!”
老叫花子撇下于小龙直奔那小叫花子,小叫花子知道老叫花子的厉害,撒腿就跑……
小叫花子逃离龙湾镇,一溜烟儿往西跑。跑到狐狸崴子一带就被老叫花子追上了,被老叫花子一个腿绊放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老叫花子光顾追打小叫花子,根本没注意,刚才那个小孩子,远远地跟了过来。
老叫花子光顾暴打小叫花子,却没注意被于小龙一头撞到腰眼儿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让你欺负人,小爷揍死你!”于小龙怕那老叫花起来自己打不过他。抓起打狗棍,挥舞起来一阵乱打。
那个小叫花子也被老叫花子打急了,摘掉两条蛇,挥舞棍子往老叫花子身上招呼!
老叫花子虽然凶悍,可也经不住两个孩子劈头盖脸,拼命地抽打。勉强爬起来,踉踉跄跄落荒而逃。
两个孩子灰头土脸坐在道边哈哈大笑。
那小叫花子问:“小兄弟,你为啥帮我呀?”
“谁让他骂我娘。谁骂我娘我就揍谁。你也是叫花子怎么被那老头子欺负呀?”
“他是我师傅,是大筐头。哎,你姓啥叫啥?谁家的?”
“我是于家大院的,叫三儿。你呢?”
“我叫尕尕,姓胡。别人都叫我尕尕狐。”
“你——,你不怕那两条青龙?”
小叫花子哈哈大笑:“什么狗屁青龙,那是我说着唬人的。这是两条土球子(蝮蛇),毒牙早被拔去了。就算真的咬人也根本死不了。”
小龙儿很失望:“要是不拔毒牙,它能咬死人么?”
小叫花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咬上就死,没救。你要带毒的干什么?”
“我娘和我在家里老挨欺负。韩大屁股一天到晚打我娘嘴巴。要是这蛇能收拾他们,我就……”
尕尕狐:“你这小兄弟还真有心劲,够狠的。我这俩玩意儿也不值钱,就送给你玩儿吧。可别真去抓毒蛇哦。”
小龙儿谢了又谢,欢天喜地提着装蛇的破口袋。
那大神满头大汗追了过来:“我的儿子,可吓死干娘了。还以为你被拍花子的弄走了呢。快回家吧。”
小龙儿连忙把那破口袋藏进怀里跟那大神回家了。
小龙儿将两条蛇拿给母亲朱氏看,朱氏先是吓得半死,接着询问蛇的来路。当小龙儿说明自己的意图后,她又恨又怕。她命令儿子赶紧把这阴毒的东西扔掉,再也不准打这种阴损害人的主意!
小龙儿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动了真怒,嗫嗫地提着蛇袋退到大院里。这两条蛇已经没了毒牙,扔了他觉得对不起那个小叫花子的一番好意,偷偷留下又怕娘生气。思来想去,他忽然想起了后院的二仙祠。把这两条蛇放到那里去,既不会有人发现,又不至于饿死。
小龙儿生怕被人发现,提着蛇袋悄悄步入后院,走进二仙祠的小院内。供奉胡黄二仙的小房子的门一向都是开着的,今天不知为什么有人给关上了。小龙儿轻轻将房门推开,里面的情景将他惊呆了!
狗扯羊皮的镜像又出现了,还是他最痛恨的两个人——韩学德和韩大屁股姐弟俩!
两个人脱得赤条条的正在做和那次与赖清德一样的狗扯羊皮的勾当!
房门忽然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小龙儿!两个人错愕一阵,韩大屁股光着身子推了一把韩学德:“不能让他传出去,弄死他!”
韩学德低吼一声,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就向小龙儿的脖子掐过去!小龙儿吓得大叫一声,将手里的蛇袋扔过去,转身就逃!两条蛇一见光亮立刻蹿了出来,一条缠住韩学德,一条正落在于韩氏白花花的身子上。两人吓得骨软筋酥,一阵尖叫!他们哪里知道,那两条蛇是拔了毒牙的。
小龙儿如实地向娘学说了自己的经历,于朱氏大骂韩家姐弟毫无羞耻,猪狗不如。冷静一想又吓得浑身哆嗦。韩家姐弟这种事被儿子看见,那姐弟俩不弄死儿子灭口才怪!
那玉兰来的时候,朱氏悄悄地把这种事告诉她。不料那玉兰撇撇嘴,这种事在于家大院以前没有,在韩家大院早都见怪不怪了。为啥白八爷不肯娶韩家二姑娘?我为啥离开韩家大院?韩学德就不是人揍的!
儿子已经七岁了,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望子成龙是天下所有一个母亲的心愿,朱氏也不例外。她已经暗自做了几双上好的鞋子,准备去见龙湾义学的关先生。
于韩氏、韩学德仓皇来到内院堂屋,喘息良久。于韩氏大骂韩学德无能,被两条蛇吓得没了人样,眼睁睁把那个小杂种放走了。
韩学德反驳道:“就算抓住那个小杂种,咱还敢把他弄死么?别看朱氏平时足不出户,少言寡语。那可是惹不起的主儿,要是谁动了她的宝贝儿子,她非拼命不可。那时可就……”
于韩氏:“可是留着他,这种事传扬出去,我这张脸非插到裤裆里去不可。就是龙湾镇的唾沫星子也得把咱淹死。”
韩学德:“想弄死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不容易,何必咱们亲自下手。”
于韩氏:“我才想起来,那个小崽子都七岁了。不能再干养着啦。给他派点什么活?”
韩学德思量半天:“买几只羊让他到山上放。”
于韩氏一撇嘴:“你脑袋真被蛇咬啦,给他买羊?美得他!”
韩学德:“老姐,你怎么糊涂啦?有羊就有狼啊。你可不知道咱这山上野甸子上,那狼多的……”
于韩氏一拍大腿:“得!听你的,买羊!”
“好嘞!”
“你今后别老往我家来嘚瑟啦。那个小崽子娘俩不死,这件事就不算完。我这张脸就遮不住。”
韩学德连连答应,退了出去。
于韩氏留心查看,于朱氏依然深居简出,每日喂猪做鞋。小龙儿呢,依然每天跑来跑去,戏耍淘气。那件事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韩包渣却从韩学德家赶来了一公六母七只绵羊,撒到了圈里。
于朱氏费尽心机才找了机会,带着五双厚底棉鞋进了龙湾义学。
于六指儿在世的时候,于关两家那是世交。现在关先生掌管的龙湾义学,还是当年于六指出资建造的。便是于朱氏不来相求,关玉麟也打算上门相请,让孩子前来读书。
于朱氏红着脸跟关先生表示,除了鞋子她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一粒粮食也交不出。
关先生笑道:“我和六指哥哥交情过命。何况这龙湾义学应该是你们于家的,不但不能要你们的束修,书本笔墨都由我管。你就放心吧。”
得到关先生的慨允,于朱氏高高兴兴回家,连夜用做鞋的破布给儿子做了个书包。
没承想第二天一大早,韩包渣就传于韩氏的话,让于朱氏到上房回话。
让八岁的儿子到山林野甸去放羊!这对朱氏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那时的关东大地野狼遍地,而绵羊是最招狼的家畜,一旦野狼攻击羊群,那种怂货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只会伸着脖子瞪着死羊眼等死。谁去放羊都得时时刻刻准备和狼群拼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放羊,那就是去送死、喂狼!
更何况,她已经跟关先生说好了,送儿子去读书。
这次于朱氏的反抗异常激烈,说什么也不肯让儿子去放羊。于韩氏接连打了她十几个嘴巴,脸肿了、嘴角出血了,甚至牙都活动了,于朱氏就是死不改口!于韩氏没辙,都只能一时权宜。
于显龙一边放羊,一边读书。
龙湾镇义学是一座坐落在狐狸崴子道南一片榆柳林中开辟出来的大院子,坐北朝南前后两进。前边大院正房七间,隔二通五,是诵读堂是供多数孩子认字读书背书的屋子;东厢房三间是经纶堂,是优秀子弟写文章专用的房屋。西厢房三间是英才堂,一直空着。
后院是关先生一家居住的院子,学子止步。
义学前院,干净整洁,宽敞平整。诵读堂内坐着十几个半大孩子,个个衣服光鲜,头面整洁,书本砚台笔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诵读声中大院里忽然跑进一群羊!一阵咩咩乱叫之后,一个穿着粗布袍子,袍子上面带着深浅不一的补丁的少年,拿着赶羊鞭子走进学堂。
读书声立刻停下来,孩子们纷纷涌出房门看羊。俄尔,东厢房也走出一位俊眉朗目,玉树临风般的少年。
少年刚刚走出东厢房,后院月亮门走出来一位明眸皓齿,整洁靓丽的女孩子……
孩子们像打量罕见的怪物一样,惊奇的看着这个闯进学堂的放羊娃。
关先生从正房诵读堂里走了出来:“小龙儿,你怎么赶一群羊来?”
于显龙:“娘让我上学,大娘让我放羊。所以只能边放羊边上学。”
关先生苦笑摇头:“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这样也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呐。于显龙,这是你的书籍文房,你要好好珍惜。”说着将一个包袱递给于显龙,于显龙双手接过,然后双膝跪地,磕头拜师谢恩。
关先生把于显龙的包袱打开,拿出一本《三字经》翻开教了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于显龙跟着读了几遍。
关先生合上书本:“就这四句仔细背熟,晚上回来要当着我面背下来。能背下来,先生给你讲解;背不下来,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关先生说着晃了晃一根一尺多长三寸来宽的竹制戒尺。
于显龙却说道:“先生,你再教我几行吧。我中午不回来,有一大天的时间呢,准能背下来。”
关先生很诧异,他教的所有孩子,包括女儿关晓冬读书都盼着越少越好。只有眼前这个粗布少年却是厌少贪多。
他想试一试这个尚未开蒙的懵懂男孩,于是又打开《三字经》接着教下去:“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所有孩子听着无不惊骇,这是他们半个月的课程!因为这些句子,他们不知挨了多少板子。想到这些他们不仅把手都缩到了袖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