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1

1945年的夏天,中国战场的形势对日军来说越来越不利,迫于中队越来越强大的攻势,日本军队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末日,但日军还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然而,日本士兵已经失去斗志,七三一部队也是如此,在哈尔滨关东军给水防疫设备厂士兵宿舍里,所有士兵以及生化专家正谈论着。但在日本士兵心里,他们对中国人依旧痛恨着。这时,沮丧的心情没有驱散福田眼中的杀气,反而更加旺盛了,只听他狠狠地说:“这场战争为什么不把中国人全杀光,像南京一样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正因为我们太仁慈了才导致了我们今天不利的局势,不过我们还有时间。”

“真不知道中国人将会怎样对待我们?”贞泽雄也是无精打采,外面关于战争要结束的风言风语使得他对胜利没有一点儿信心了,酒也像毒药一样难以下咽,他心烦意乱地接着说:“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撕成碎片,再一块一块地扔到野地里喂狗?”

福田毫不怀疑中国人的复仇情绪会做出这样的事,内心颤抖地望着江上秀树,问道:“江上君,你怎么不说话?”

江上秀树虽然明白这样的结局早晚会出现,但他并不愿这种情况真的到来,矛盾而复杂的情感深深地搅扰着他,更何况福田狂妄恶毒的语言和他的所作所为在日本士兵中又很普遍,对于征服美梦的破灭,这些士兵当然不会甘心,这也正是江上秀树所不理解的。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想你们并不了解中国人,他们和我们日本人不同,他们没有征服的野心,没有扩张的贪婪,更没有暴虐的崎形心态。别打断我。”江上秀树制止住福田,继续说:“你不感到我们做得太过火了吗?这场战争本身就是错误的,当然是会以失败来作代价。至于中国人会怎样对待我们,他们完全有权力用任何方式惩罚我们,我们犯下的罪恶是任何惩罚都不为过的。不过你大可放心,善良、仁慈和宽容是五千年文明史给了中国人的美德,他们不会以怨报怨,这是这个民族的全部内涵,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话,很快你和所有的日本士兵就会验证这个民族是真正的文明古国的子孙,还是像我们日本士兵一样的野蛮、凶残和没有人性。”

福田惊呆了,江上秀树理直气壮的样子和那番肯定的话让他无法理喻,嘲讽地说:“战争造就了一个十足的精神变态者。”

横路顺男没有说话,只是稀里糊涂地点着头,生与死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

贞泽雄怕在这种时候两个气盛的人吵起来,他还想四个人一起回故乡呢,想及此冲江上秀树使了使眼色,忙说道:“不管怎么说战争总是要结束的,不管是对中国人,还是对日本人来说,这总不是一个坏消息。我一点儿不怀疑有一天,我们会在故士的樱花树下痛饮美酒的。”

江上秀树像是憧憬似地说:“也许到那时中国人会像朋友一样成为我们的客人,或者我们这些昔日的日本鬼子也会成为这里的客人重游这片曾经播下过罪恶的地方。到那时,我们一是来观赏这里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至于二吗,我们则是对在战争中的所作所为进行真诚的忏悔。”

福田简直都快被气疯了,嚎叫着说:“够了够了,简直是痴人说梦,你的大脑是不是出了毛病,我倒怀疑正是有了你这样的人,大日本帝国才会失败得这么快,要不是处于这种时刻,我肯定会向石井部队长报告……”

贞泽雄沉思片刻、语重深长地对福田说:“福田君,即使你现在去报告,石井部队长也没有心思处理这种事了。你应该看到,失落的情绪早已在士兵中间漫延开来,所有的长官都在焦头烂额,他们受到的打击比你要重几十倍、几百倍,算了吧,等着听回国的消息吧,这才是我们最需要听到的。福田君,作为大哥我奉劝你一句,野蛮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招来仇恨,可以直言不讳地说,这场战争的失败是天皇造成的,是他把我们这些人出卖了。”

横路顺男在一旁也附和说:“是啊,福田君,他们俩说得都有道理,你也别太固执了,最低限度我们四人还是朋友,还是同胞吧。你放心,即使我们失败了,总有一天我们日本军人还是会回来的。”

福田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横路顺男连女儿的命都扔在中国了,他的态度还是可取的,江上秀树一直以来都被人认为是懦夫型的士兵,可他却能冷静地对待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的话倒有情可原,可是以杀人为职业的贞泽雄、横路顺男为什么一夜之间依然还是像从前一样,谣言击不溃两人的斗志,不过局势的突变却改变了一些人忠于大日本帝国,忠于天皇的信念?福田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会在这种时候失去经过几代人培植起来的日本武士道精神式的信仰呢?他的心并没有被触动,摇了摇头,拿出固执的劲头,用一种同归于尽的腔调说:“江上君你等着带着耻辱回国吧,我会用日本武士道精神来证明日本军人是不会轻言失败的。”

江上秀树、贞泽雄和横路顺男同样摇摇头,但都下意识地感到一股冷溲溲的寒气从脚底升上来……

大街小巷里,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聚在一起高兴地议论着,似是在传递着一个喜悦的信息,日本士兵和伪军已经无暇驱赶这些突然间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百姓了。

最近几天,偶尔有一批批印有红五星的飞机,从这座城市的上空低飞着呼啸而过,的宣传趋于公开化,抗联的队伍也从大山里、各个村庄里统一起来,把整个哈尔滨包围得水泄不通,日本鬼子要完蛋的消息风一样地在整个中国传开来。

局势的变化着实让石井晕头转向,他已从广播、战报、军部将军们的谈话中找到了最终的答案了。这种结局对于日本当局来说无疑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石井已从中国人的脸上看到了在煎熬中从未见到过的笑容,但是一部分日本士兵还被蒙在鼓里。

前几年屋里的那盆被石井摔了又被卫兵重新栽好的铁树居然长出了花蕾,在一夜之间一朵接一朵地盛开了,花儿的独有的魅力让人喜爱得不得了,散发出的幽秀熏得人有些醉意。开始时石井并没有注意到铁村的变化,待他发现时花儿已经绽放开来,这是一件令人惊喜和庆幸的事,可是石井没有这种感觉,他的大脑神经反而被这件必然要发生的事弄得寝食不安,难道中国人的反抗已经使日本国走到了末日?

足足观察了十几分钟,铁树的花的的确确实实在在地傲然展示着它的艳丽和超凡脱俗的气质。石井用手指夹住一朵花的叶片上下来回抚摸着,一种轻柔的、细腻的、从没感觉到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一会儿工夫,那片花瓣在他粗鲁的、连续不断的抚弄下,渐渐地变成一洼水浆。突然他一用力,其实根本用不着使这么大的劲,那一整朵花便被他硬生生地拽下来,然后一挥手,那朵罕见的、散发着幽香的、不会开多长时间的花朵被抛在了地上。

石井冷冷地看着仍然留存有淡香的花朵变成了孤立的一片片散落在地上,阴笑了两声,他不相信一句戏言会成为毁灭的征兆。在东北,在全中国,在亚洲的很多国家,日本士兵正在顽强地继续挺进,大日本帝国怎么会因这盆花而败下阵来呢?痴人说梦,简直是痴人说梦。

人真的很奇怪,这段时间心狠手辣的石井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的狂暴之中,虽然不说,心里却明白,那个冒牌仲马的推断很快就会变成铁的事实。一阵鸽子的哨声从空中传来,似是在提醒石井和平就要到来了。石井坐卧不安,思绪根本无法集中起来,过去、现在和即将来临的一切,一股脑儿地集结在一起,搅得他的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桌子上的电话机让石井头脑里冒牌仲马的影子清晰了一些,迟疑中用手拿起听筒,右手拨着号码,似乎对方有人拿起了听筒:“仲马吗?到我这里来一下。”

等待有时也使人心烦,焦躁的石井无意识地打开收音机,转动着频道的旋扭,突然一个清脆的不太标准的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在中国,****的军队向日本占领军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虽然日军士兵顽固地龟缩在一些城市和堡垒里拼命地阻拦那些愤怒的、没有经验的、没有优良武器的乌合之众,依然无法挽救回失败的命运。日本帝国的征服之梦始终未能使中国人屈服,正如同有人曾经说过的那样:中国如同一只睡着的雄狮,一旦醒来,世界将为之颤抖。现在这只威武雄壮的睡狮终于醒来了,她的愤怒的吼声惊天动地般地响起来了。在山岗,在乡村、在城市、在所有日本士兵存在的地方,到处都有****的军队在红旗的引导下、在炮火销烟中、在烈士倒下的地方、在日军播种罪恶的地方勇敢地前进着。

谁也不会想到,日本帝国的征服之梦就要被称作东亚病夫的中国人所打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事实上,是日本人让这只睡狮醒来的,是日本人让中国人真诚地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日本这个不可一世的列强的。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日本精心扶植起来的满清伪政府也在风雨飘摇中,失败的命运不可避免地降临在盘踞在那里的日军头上,十四年的苦心经营,十四年的***,一定也会随着日本的失败而结束。

……

这清脆的声音在石井听来简直是末日的丧钟,他讨厌这个为时尚早的预言,那只还没离开的手气急败坏地一用力,咔吧一声旋钮被拧断了,沮丧至极的他用力把手中断裂的旋钮往门口扔去。

“石井君,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告诉我伪满洲国还能存在多久?面对大势所趋的政局我们日本还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冒牌仲马站在门口,扭断的旋钮正好从他的耳边飞过。

石井很惊慌,知道这个冒牌仲马看到了他的反常举动。“你都听到也看到了?”

冒牌仲马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对欧洲人的评论您有何感想?”

“啊。”石井敷衍了一下,走到窗前指着那盆铁树说道:“真没想到你送的铁树还能开出这样艳丽而幽香的花来。实际上我并无意栽培它,它居然还这么超凡脱俗地带着特殊的香味潇洒地来到了人间。仲马君,也许你的预见是对的,不过我的秉性你也是了解的,正像这盆花。”说着石井把精致的上等陶瓷花盆捧在手里反过来调过去地看着,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它活,它就得为我活,我要它死,它就得在我面前消失。”说着双手把花盆举过头顶,紧接着用力摔到地上。

砰的一声响,精雕细刻的花盆被摔得粉碎,瓷片溅的四处都是,泥土散落地上,铁树横躺在石井的脚边。这还不解恨,石井的两只脚用力地在花枝上一脚一脚地踏着,直至那铁树叶落花败,支离破碎为止。

冒牌仲马的话不知是嘲讽,还是赞益:“石井老师,您的脾气变得很坏。”

石井按捺住性子,气喘嘘嘘地说:“我怎能咽下这口气?”

冒牌仲马实话实说:“几千万人的生命,数不清的灾难,这一切都是我们日本人造成的。石井老师,咽不下这口气的应该是中国人。”

石井听不进去,嘟哝着说:“军部命令我们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当然这也是我要做的,哪怕真的像广播里说的那样,我也会让我们的士兵,为拯救大日本帝国的荣益,为效忠天皇做出最后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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