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沣没有回答她,偏头往外面看了眼,「你做护士了?」
「我在医院帮忙,鼓楼医院,那个美国人是薛丁清朋友,他挺照顾我的,你不要担心我。」
「照顾你让你出来跑?」
「人手不够,没办法。」
「晚之——」
他们在叫她。
谢迟握紧他的手腕,不想走,不愿听,「你带我走吧。」
「傻姑娘,瞎说什么。」何沣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覆上她的脸,又揩了把嘴,用力地亲了口她的额头,「快回去,我看着你走。」
「那你呢?」
「你别管我。」
「你藏在哪里?」
「说了别管我。」
谢迟缄口不语。
他们还在呼唤:「晚之,你在哪?」
何沣推她一把,「走啊。」
谢迟紧攥着他的袖子,急促地嘱咐:「你别穿军装,换套衣服。」
「换套衣服我也不像老百姓。」
「那也别穿军装。」她往下看去,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衣服,「你不冷吗?里面怎么是空的?你多穿点。」
「别废话,赶紧走!」何沣低声怒呵,将她推了出去,「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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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沣看着她翻过墙,走到那些人群中,上了车。
他们问了她几句话,谢迟一直低着头,像是什么也没回答。
何沣护送他们一小段路。
可他不能一直跟着,一是腿上有伤,跟不上;二是沿途鬼子多,不适合偷袭。
而这种时候正面刚,无疑是找死。
他迅速上了栋没炸全的高楼,趴在顶楼上,看着救护车驶回安全区,才放心离开。
……
谢迟六神无主起来。
她既高兴,又难过。
何沣还活着,但他还活在沦陷的南京城里。
他有吃的吗?就他一个人?他受伤没有?有没有药?……
太多太多问题都没有来得及问。
车子回到医院,很远就听到里头的吵闹声。
日本兵又来抓军人了。
看着这些罪恶的人皮,谢迟顾不上想何沣,她跟着医生与护士下车,将伤患运送进去。
带头的日军队长要查看推车上的人,把重伤的难民翻来覆去,气的麦卡伦脸都红了。
一群日本兵拖着几个男人从医院出来,言之凿凿:这就是便衣兵!
谢迟知道其中有两个换上百姓衣服的军人,可她无可奈何,他们都无可奈何。
杀死他们。
想杀人,杀光,撕碎……
可是她不敢。
别说动手了,抬个头就有危险,骂一句都是找死,非但救不了同胞,还可能连累医院。
每天都在忍,忍,忍,忍,忍……
快疯了。
快疯了。
快疯了。
来的日本兵人手不够,带不走的,就拖到外头就地枪决。
他们检查有一套向来不遵守的原则,查手茧,查肩茧,看皮肤黑不黑。
虽然很多白皙细嫩的男人,却照旧被「当做」军人带走。
抓残兵?
狗屁,去他妈的,狗日的杂种。
不过是找个理由杀人。
杀了多少人?数不清了,下关尸体成山了,估计有两三万。
沟壕里埋满了人。
这样的杀戮还在继续,且愈加严重。
每天都在崩溃和更崩溃中徘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事儿。
无数被强-奸的女孩送过来,被刀砍枪射的老少送过来,救的活的,救不活的……
安全区挤了十五万人,他们外面杀不够,还要进来杀。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日本人高兴地走了,还从护士宿舍抢了一堆小玩意。
钱要拿,手錶项鍊要拿,吃的也拿,一块糖都不放过。
每次被洗荡,都像去地狱走一趟般,除了肉-体上的折磨,还从精神上的压迫。在杀戮、奸-淫中威逼你从内到外对他们臣服。
战士屈膝了。
百姓麻木了。
摇摇晃晃的嵴樑,还能撑多久。
还会撑多久?
……
南京像一个被密不透风的铁笼,进不来,出不去。
外界的人们恐慌了,对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肖家一直做着战后工作,为抗日宣传、物资筹集等做出了不少贡献。儿子非要跟着姜家小姐去南京,已经多日没消息了,二老心急如焚,终于坐不住,和一群记者与其他人士前往日本驻沪领事馆质问。
来的大多是有亲友尚在南京的。
「为什么封锁消息!」
「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方回应让人哭笑不得。
「我们在轰炸时十分注重保护南京主要建筑物与居民。」
「城内尚有威胁分子,部分军队仍在反抗。我们十分爱护城内的平民,并为他们送上食物,提供医疗服务。」
「火是中国军队放的。」
……
肖望云发烧了。用了药,阿如和孟沅轮番照顾着他。
夜里,他忽然惊醒,他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一些……难以启齿、不敢想像的事。
「感觉怎么样了?」孟沅守在旁边,一直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