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山芋拔刀 结案

午后, 快活林的食客渐渐少了。

后厨老孙提了一个食盒出来:“掌柜的,您要的山芋拔刀做好了,是要便宜哪一个?”

“跟你没关系, ”明俪打开食盒看了眼, 又叫旺来:“去,把那坛子寒潭香给我拿来。”

旺来问道:“是掺水的那个还是掌柜珍藏的那一坛?”

“放你娘的屁, ”明俪啐道:“当然是货真价实的那坛……”又欲盖弥彰地骂道:“老娘店里的都是好的,再胡说八道, 打烂你的小狗嘴。”

老孙笑道:“这小崽子是欠打,也不看看掌柜的要去哪儿,那自然是要拿最好的。”

明俪斜睨他道:“你知道老娘要去哪儿?”

老孙道:“我听说魏将军又被县衙的武都头拿了回去,掌柜的必定是要去看他了?”

明俪惊讶地打量老孙,道:“你倒是真让我刮目相看,这都能猜得着?”

“跟着掌柜的,自然会机灵些,不然怎么在这快活林混呢。”老孙谦虚地说。

明俪哼道:“别跟我拍马屁, 你平时里少偷点酒喝,比什么都强。”

老孙摸摸自己的鼻子,嘿嘿地笑了两声, 在明俪脾气发作之前见好就溜。

剩下明俪靠在柜子旁边,啧了声, 道:“我说魏旌绝不是那种下三滥的货色, 怎么这县衙就偏跟他过不去,才放出来多久,野狼关也不许他回就又捉回去,好好一个人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折腾,就算是清白无辜, 传扬出去,给那些人的嘴一嚼,也必定要沾上些污脏了。”

旺来抱着酒坛子回来,正好听了个大概,便也说道:“对啊,我也觉着魏将军无辜,可武都头好像盯上了他,先前听说拿了冯家的公子,跟武馆的朱师傅,结果都放了,就只针对魏将军过不去。难不成……”

明俪道:“难不成什么?”

旺来道:“难不成是因为掌柜的最近对魏将军好,武都头吃醋了?”

明俪先是嗤之以鼻,想了想,却又转怒为喜,她撩了撩自己鬓边垂着的发丝,得意一笑,道:“要真是这样,那还算他有点眼光,老娘这么一个百里难得的大美人儿,他一点也不动心,那我可真要怀疑他不是个男人了。”

旺来听到这里便说:“掌柜的,说起来,你先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骂那个凶手不是男人,可如今这真凶还不知所踪,万一他听见了,想要对掌柜的你不利该怎么是好?”

明俪道:“他敢。老娘可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只要他敢露头,窝心脚把他的黑心肝儿都踹出来。”

旺来叹道:“我也当然知道掌柜的是巾帼英雄,只不过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万一掌柜的没提防……”

“滚你的吧,”明俪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叉着腰,气哼哼地说道:“我就赌他没那个胆子。行了,快把酒送到车上去。”

旺来抱着酒出门,回来又送了食盒上去,明俪吩咐他们好生照看酒楼,便赶着车往县衙去了。

等明掌柜去后,老孙拿着一个碗走了出来,说道:“你也多操些没用的心,像咱们掌柜这么母老虎一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怕,那采花贼不要命了才敢碰她。”

旺来道:“我可听说那采花贼是会武功的,今儿掌柜的说的那些话,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万一真惹怒了他出来……掌柜的吃了亏怎么办?”

老孙笑道:“要真那样,也是没法儿。本来女人太好强了就不是好事,让她吃个教训也成。”

旺来叫道:“老孙,你好没有良心,掌柜的有事儿,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要是不好强,怎么会有这快活林,怎么会养得起你跟我呢?”叫了这句,忽然嗅到一股浓烈酒气,旺来瞅着老孙手中的碗:“好啊,你又偷喝酒,等掌柜的回来看我不告诉她。”

老孙道:“你这小狗崽子,你敢去说一声,我就把你偷偷把客人的剩饭送给后巷那些小乞丐的事儿也告诉出去,看看谁倒霉。”

旺来噤若寒蝉,过了半晌才道:“唉,掌柜的有你跟我,也算是倒了霉。”

老孙笑道:“应该说咱们三都是一路货色,乌鸦别嫌猪黑。”

旺来大概是羞愧心发作,且又担心明俪,便道:“先前他们说,如今城里的女眷们,都极少出入,在家里的也都小心的很,我还是去跟着掌柜的吧……”

他刚要走,老孙一把拉住了:“我劝你别多事。”

旺来刚要骂他,老孙笑道:“你听我的,掌柜的精明着呢,你去了反而不好。”

“你……”旺来望着老孙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孙却伸了个懒腰道:“我只是个厨子,当然只知道吃饱了不饿。”

先前酒楼的食客们说过,如今长怀县内的女人们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采花贼盯上,故而都深居简出,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

明俪偏不,非但抛头露面,而且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路赶着车,风光地往县衙而行。

路上行人见了明俪,无不瞠目结舌,有认得她的,知道她的脾气倒也罢了,有那些不认识的,看到明掌柜明艳照人的装扮,都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县衙门口的差役见到明俪,忙打招呼。明俪说明来意,衙差向内禀告,不多时,接了明俪入内。

魏校尉被暂时拘押在一处小牢房,自认晦气。

先前被放出之后,他本来想赶回野狼关向着黄老将军请罪,谁知走到半路,又被人追上,带了回来。

最离谱的是,因为他满心羞恼,只想快点赶回关内,所以选择了一人独行,而让自己的属下们依旧留在长怀县。

所以案发的时候,依旧没有人证。

魏旌做梦也想不到,明俪在这时侯选择来探望他,还带了一坛好酒,并一盆由山芋,白面,羊肉,生姜调和而成的山芋拔刀,从食盒内拿出来后,还热腾腾的,香气扑鼻。

魏校尉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鼻酸的几乎落下泪来。

“你还来做什么?”魏旌叹气:“我也是流年不利,竟遇到这种无妄之灾,老将军那里还不知怎么交代……”

明俪反而安抚道:“放心,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想不开。”

把酒给他倒上,又说:“快点趁热吃吧,知道你胃口不好,才特意让老孙炒了这个。”

魏旌望着她,满目感激:“我一直以为明掌柜只图我的钱,想不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明俪忙道:“别急,我当然图你的钱,这会儿你落难,我不来落井下石就是,只等着你爬出去,飞黄腾达的时候,加倍的报答我就行了。”

魏旌笑道:“那我可不能让明掌柜失望,真到那时候,我就以身相许行不行?”

“你要真有青云直上的造化,那还可以商议,你要是这么落魄颓丧的,那就是恩将仇报了。”明俪把碗塞到他手里,道:“我可不喜欢空口说白话,吃你的吧。”

从牢房里出来,明俪一边走一边留神打量,想到旺来所说武万里吃醋的话,不知武都头在不在。

正想找个衙差问声,却见到前方,安县丞正在同一个女子不知说什么。

明俪睁大双眼,认出那女子正是先前差点嫁到徐府的吴仙吴小姐。

原来安县丞先前定下徐家要赔付五千两银子,虽然说数目不算太过巨大,但对于徐家而言,也不是轻轻巧巧就能拿出来的,安县丞催的急,这两天徐家想尽法子拼凑,终于集齐了,今日安澄便是亲自跟吴仙小姐交割的。

得了这么一大笔银钱,吴姑娘的脸上并无任何波动,依旧淡淡的,只行礼道了声谢。

安县丞看着她冷清的脸色,想到她的遭遇,自然很是怜惜,便尽量说些安慰宽和的话,此时正往外相送。

明俪虽因为武都头“移情别恋”而觉着看吴姑娘不顺眼,但因知道她的悲惨身世,便忍住嘴上一时之快。

只对安县丞行礼:“二老爷。”

安澄止步:“明掌柜……听说你来探望魏校尉,已经看过了?”

明俪道:“送了点儿吃食。”

吴小姐见他们两个说话,自己却并没有止步,向着安澄行了礼过后,正要转身出门,就见武万里从外回来。

两人劈面相逢,武万里站住,吴仙却只垂了头,一声不响地上了轿子。

武都头回头,目送那轿子离开。

正在呆看,身后明俪道:“舍不得的话,怎么不追着去?”

武万里不言语,扭头要走,明俪偏偏又说:“外头风风雨雨的,还有个没落网的采花贼出没,都头你护送佳人一路,也说得过去啊。”

听了这句,武都头脚步一顿,似乎想回头,可看到前方的安澄,他还是赶紧迎上去了。

明俪哼了声:“喜欢的话就追上去,不喜欢就撂开手,这么半遮半掩的,像是什么男人。”

她自己上了马车,赶着车往回走,经过十字街,却见吴小姐的轿子往南去了。

明俪环顾周围,想了想,却换了个方向。

过了午,天色暗的很快,加上渐渐冷了,路上行人不多。

明俪选的这条路,素日就少人行,这会儿更是空空荡荡。

马蹄嘚嘚声中,马车转来转去,等钻出胡同,眼前一条长街,随风有哭声传来。

前方不远,是钱掌柜的油坊。

苟娘子出了事,尸首还在县衙,来探望钱掌柜的四邻跟亲戚不少。

明俪望着钱家门口人来人往,正欲赶车经过,却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也从门内退了出来。

那人出门后正要走,无意中转头,却看到明俪。

“明掌柜?”他有些惊讶,脱口叫道。

明俪跳下车:“马先生,您怎么在这?”

原来这人,正是先前在快活林吃酒的教习先生。马先生道:“苟娘子遭逢不测,叫人震惊,她的两个弟弟原本也都在我那里读书,我便想着过来探看探看……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苟娘子那样好的人。”

明俪道:“什么天有不测风云,不过是这世道过于歹毒了而已。”

马先生苦笑道:“是啊,谁能想到,这已经是第二个遇害的了,不知道那凶手会不会就此停手,也不知县衙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对了,明掌柜从哪里来?”

明俪道:“巧了,我正是从县衙来的。”

“哦?去县衙是为何事?”

“魏校尉不是又进去了么,我是去探望的。”

马先生道:“明掌柜真是有情有义。”

“那也不至于,不过我一个女人家,总得找个依靠才是,姓武的靠不住,但如今看来魏校尉也是勉强,”明俪嘴里嘀咕着,左右看看:“我正要回去,顺路,不如载先生一程?”

马先生想了想,道了谢,跟着上车。

马车重新向前,车中马先生道:“照我看来,魏校尉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我也想是这样,可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真的背地里另有一副面孔……谁说得准。”

“先前明掌柜那么为他说话……我还以为有什么其他线索了呢。”

“我也是打肿脸充胖子,输人不输阵,除非那真凶快点儿被揪出来,不然拖得太久,只怕魏校尉也讨不了好。”

“对了明掌柜,我知道你是真性情之人,不过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你先前在酒楼说的那些话……万一给真凶听见了,恐怕会对你不利,这会儿你还是小心为上,出入叫个人跟着最好。”马先生仿佛掏心掏肺地。

明俪笑道:“这却不用怕,假如魏校尉是真凶,我倒还要小心,毕竟他是武将,我自然忌惮三分……其他人的话,先生放心,我笃定那软蛋不会敢对我怎样。”

马先生皱皱眉:“是吗?可明掌柜……也算是长怀县数一数二的美人了,还是小心为上。”

明俪回头笑看着他,道:“我真的有那么好看么?”

马先生道:“这还用说么,不然的话,那位魏校尉也不至于被明掌柜迷得神魂颠倒的了。”

明俪道:“那先生你呢?”

“我?”马先生摇头道:“我不过是个教书的,很有自知之明。”

明俪大笑:“你们男人啊,多的是口是心非,岂不知我就算再怎样,也是个女人,也是需要人疼的,只看那人敢不敢罢了。”

马先生的目光涌动,终于又一笑。

明俪向后瞟了眼,见他并不做声,眉头微蹙,道:“先生怎么不说话,难道觉着我说的不对?还是说……瞧不起人,不愿理我呢?”

马先生忙道:“明掌柜哪里话,我只是钦佩你是女中豪杰,不敢有其他想法。”

“哼,”明俪娇声一哼,“我倒宁愿你不要这样拘束,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的心如何呢。”

马先生喉头动了动,明俪忽然道:“我记得先生的家是不是在这左右?”

“对,前头那条街左转。”

明俪道:“认识这许久,还没去过先生府上,不知道今儿有没有这个荣幸?”

马先生盯着她,片刻一笑:“明掌柜肯赏光,当然求之不得。”

此地跟南城学馆相距不远。

马先生并非长怀县的土著,乃是六年前搬来此地的,一直担任学馆的教习。

据说他曾娶过亲,丧妻后,一直不曾再娶,只跟儿子相依为命。

明俪进了门,四处张望,是简单的二进院子,不管是院中还是房间内,都极干净而空旷,除了必须得桌椅板凳外,一应的摆设之类全无。

明掌柜道:“我还以为你们读书人的屋子要雅致些,怎么如此简陋?”

马先生道:“我不好那些,素日只看书写字,何况多半时间都在学馆,故而并未置买其他。”

明俪道:“果然是读书人的脾胃,便是跟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她转向马先生道:“不过,先生正当壮年,难道就没想过再娶,家里有个女人,想必跟现在不同。”

马先生道:“我只会教书,日子清贫,哪里敢再娶。”

明俪道:“先生你只管自谦,只要你愿意,多得是争着进门的,只怕你眼光高看不上。”

马先生低头一笑。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简直有些死气沉沉的。

明俪便又问道:“这里倒是安静的很,家里没有别人吗?”

“芸儿现在在学馆里。”马先生回答,“我这里没有仆人之类。”

“啧啧,真真可怜,”明俪啧着,摇摇摆摆地走到他跟前儿,道:“那岂不是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了?倒是叫我心疼起来。”

马先生对上她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转开头:“这……也没什么。”

“哪里没什么,”明俪靠近,手竟贴上了他的胸口,摩挲着:“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儿到这里来,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这……”

明俪撒着娇说道:“那武万里不中用,魏旌也难靠的上,这些人里面,我的眼里能看得上的也只有你了……”

马先生的手一动:“明掌柜,请你不要……”

明俪不等他说完便贴上来,手勾住了脖颈。

马先生欲后退,明俪靠近他的脸颊,吐气如兰地说道:“人家的心都掏出来放在你跟前了,还在跟我装傻?”

“明掌柜!”马先生屏住呼吸。

明俪一声娇笑,手贴近,缓缓向下:“还等什么,你要还不动,我就要疑心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了。”

马先生浑身一震,眼睛里闪过一点寒光,忽然他一把抓住明俪的手腕,但明俪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探了下去。

他瞪大双眼,用力撇开明俪,疾步后退,面上的恼色几乎掩不住。

明俪却扬眉,啧声道:“哎哟……我都已经主动投怀送抱了,先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马先生的唇角抽搐,却还维持着一点笑:“我、自然不敢对明掌柜无礼。”

明俪满脸戏谑道:“是不敢呢,还是不能?”

“明掌柜!”马先生的眼睛里冰寒一片,声音也没了笑意。

明俪却拍拍手,脸上露出几分嫌弃:“我之前骂那个采花贼,便是料定了那厮是个没用的东西,要靠喝什么鹿角酒才能硬的起来,可见虚的可以,我平生最看不上那种无能的男人,难不成你也跟他一样?”

“你说什么?”马先生双手握紧,眼角微微抖动。

明俪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叹道:“老娘自是长怀县头一号的美人儿,说实话,方才我那样,就没有几个正常男人能够扛得住,但是你居然没反应……”她眯了眯眼睛:“你该不会……”

话音未落,马先生咬牙切齿道:“你找死……”他身形一闪,当即出手。

明俪虽然在调笑,实则防备,见他来势极快,急忙退后避让。

马先生虽看似文质彬彬,动起手来却异常凶狠,一招扑空,手底甩动,掌心竟多了一物,只听“啪”地一声响,那物弹射出去,不偏不倚甩在明俪的身上。

明掌柜本已经躲开,哪里想到他竟有如此杀招,顿时身上剧痛,像是被狠抽了一鞭子,她“啊”了声,脚下不稳。

原来那竟是一根镶嵌了银丝的宫绦,因加了银丝,变得极其沉重,如同铁鞭一样。

明俪捂着肩头,步步后退,马先生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自寻死路,我也只好成全。”

“你会武功,”明俪深深吸气:“你难道就是那个采花贼……”

马先生的眼中精光闪烁,他握着宫绦,盯着明俪脸上闪现的恐惧之色,舔了舔嘴唇道:“我是不是……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明俪冷喝道:“你是正好儿!找的就是你!”见那银色宫绦挥过来,明俪单臂一探,竟是闪到那宫绦之上,顺势向下一弯,居然把那宫绦搂住,手腕抖动,瞬间将宫绦的另一端紧紧地攥在掌心,用力一拽!

马先生没想到她竟如此,断喝了声,角力一般,要将她拉到跟前。

明俪虽会武功,但毕竟力气比不过对方,被拽的身形晃动,马先生盯紧了她,仿佛看到猎物一般,他原形毕露似的骂道:“贱人,我一定会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知道我到底行不行……”

因为憋着一口气,明俪的脸上微微涨红,正在咬牙,忽然她手一松,哈哈大笑起来。

马先生晃了一步,不明所以,正要喝问,忽然身后一道寒气袭来。

他几乎来不及闪避,耳畔“嗤”地一声响,马先生呆呆地垂眸,却见肩胛处刺出极窄的剑锋,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

而在他身后,剑雪冷笑了声:“脏了我的青霜。”她撤手,青霜剑刷地抽回,疼的马先生惨叫出声,还未跌倒,身前明俪一脚踹了过来,将他踹的倒飞出去,跌在地上。

明俪趁机跳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他的伤口处。

马先生疼的惨呼,试图挣扎,力气却仿佛从胸前的伤处汩汩不断地消失。

明俪居高临下:“贱人,不是要让我看看行不行吗,起来啊?”

马先生瞥向旁边的剑雪:“你、你是何人?”

剑雪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一声不响,纵身跃起,已经消失在门口。

而在剑雪离开之时,外间脚步声纷乱,紧接着,是武万里带着一队衙差冲了进来。

县衙大堂。

安县丞看着桌上放着的那缠着银丝的宫绦,又抬头看向前方地面跪着的人。

武万里拿到宫绦的第一时间,便跟两具尸首的颈间伤痕做了比对。

所留下的那些纹路,赫然对得上。

可直到现在,安县丞还是不大相信,马先生就是奸杀案的真凶。

昨日卫玉回到县衙,重新翻看以前的旧案记载。

她查的不是别的,却是受害者的家中还有何人。

然后她发现,几乎每个受害人,家里都有正在读书的孩童。

而每个孩童都在南城的学馆。

学馆内有两个教习,一个是六十开外,另一个,便是马先生。

卫玉记得,在跟宿九曜查看四城的那日,经过快活林,看到明俪在门口送客。

当时卫玉看着明俪殷勤的笑脸,道:“明掌柜真是长袖善舞,还以为她喜欢的是赳赳武夫,没想到也喜欢这种斯文读书人。”

宿九曜望着马先生,却默默地说了一句话:“他的下盘极稳,是个会武功的。”

卫玉没有很在意这句,但却记住了这句。

她找到了明俪,同她商议了引蛇出洞之计。

当然,这计策有些危险,几乎是让明掌柜以身做饵了。

但明俪听了她的话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所以先前明俪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故意的扬声以激怒真凶。

她是故意的要吸引真凶对她下手。

只不过,真凶比他们想象的更能沉得住气,可明掌柜也不是一般人,见招拆招,居然真的给她逼得马先生忍无可忍,露出了原形。

安县丞镇定了片刻,问道:“马厉,你是如何杀害了柳寡妇跟苟娘子的?还不如实招来。”

马先生垂着头,那穿胸之伤带来的剧痛让他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武万里见他不答,便喝道:“你要是不想再受皮肉之苦,最好快些开口!别忘了,你是在试图杀害明掌柜的时候被捉了现行,就算再抵赖也是枉然。”

马先生忍着痛,冷笑道:“我无话可说,你们要杀就杀……”

武万里看他冥顽不灵,上前在他后肩的伤口上捶落,马先生惨叫了声,几乎向前扑倒。

安澄刚要制止,但想到苟娘子跟柳寡妇的惨状,以及那些还未确凿却十有八九都是此人所为的旧案,便噤声。

相比较那些可怜无辜的女子所受的折磨,这点儿简直微乎其微。

武都头意犹未尽,正要准备刑罚伺候,一个衙差从外急急进来,对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武万里只得暂时停手,问道。

那衙差满脸焦急:“都头,刚才吴家人来报,说是……”

武万里的眼睛顿时直了:“怎么了?”

“他们说,吴小姐失踪了。”

武万里惊怔,简直五雷轰顶。

纯阳观。

卫玉在跟明掌柜商议了引蛇出洞的计策后,因担心明俪反受其害,便求了剑雪暗中跟踪。

剑雪的轻功一流,剑术超绝,只有她亲自出马,才不会被发现端倪。

本来剑雪是不肯答应的,只不过为了让卫玉早点回京,剑雪也只得破例。

当时她那一剑及时刺出,本来一百个马先生也必死无疑,只为了留一个活口才偏了一寸。

如今真凶落网,虽然还未审讯明白,但剑雪已经迫不及待。

安县丞所派的小捕快昌哥来到纯阳观的时候,剑雪正在催促卫玉快点启程。

卫玉虽然十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

四毛跟小无名等一帮孩子围着她,知道她要走,哭声连天。

就在这时,小捕快昌哥告诉了卫玉吴仙失踪的消息。

卫玉正诧异,昌哥说道:“武都头已经赶去了吴家,这案子多半也是马厉所为。”

剑雪正在旁边,闻言道:“胡说,那姓马的已经动弹不得了,怎么能够作案。”

卫玉问昌哥:“马先生说什么了吗?”

昌哥儿道:“当时二老爷正在审他,听说吴小姐失踪,他就笑起来,笑的十分邪性,他还说,如果想要吴小姐活命,就放他离开。”

武万里当时就被激怒,揪住他的衣领喝问,不料马先生本就伤重,被他一甩,便晕死过去。

卫玉沉默。

她立刻回想先前明俪跟马先生接触的种种。

在推测到马先生可能是真凶后,明俪很快就开始了行动。

明俪在快活林大放厥词的时候,马先生正在场,而在明俪去衙门的时候,还跟吴小姐照面过。

明俪离开县衙到钱家,不过是两三刻钟的功夫。

这就是说,假如是马先生对吴小姐动手,那他只有离开快活林……以及到钱家之前的这一段时间。

再加上吴小姐是从县衙离开的,那么给马先生的时间更短,只有两刻钟不到。

如果他要作案,再赶去钱家,时间如此短促,几乎是不可能的。

卫玉深呼吸,喃喃道:“还有第二个人。”

她看向昌哥儿:“他是不是有个儿子?”

昌哥惊呆了:“是,是啊。叫芸儿。”

马先生的儿子马芸,才十三岁,也在南城学馆读书。

在父亲被带去县衙的时候,马芸人在学馆,自然不知道。

而不管是卫玉,安澄还是武万里,都没想过去“为难”这孩子。

等到发现不对,人已经找不到了。

马厉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他望着面前的卫玉,眼珠转动,说道:“想必卫巡检就是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吧。”

卫玉道:“不敢,只是对于马先生稍微有些猜测,不幸料中了而已。”

“呵呵,”马厉干笑了两声,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只是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外来的巡检手中。也是命该如此。”

卫玉道:“既然已经认命,为何还要多造孽?”

“你指的是吴家的姑娘。”

“吴仙小姐失踪,自然是你的手笔了。”

马厉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么?”

“这正是我想问的。”

马厉目光向着她身后瞥去,看见靠墙站着的明俪。

明俪冷笑道:“你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有屁快放。”

马先生喘了口气,觉着胸口奇闷,不由咳嗽了两声,挣扎着说道:“从先前明掌柜当众辱骂那一番话,我便察觉不太对头,当然,我还并没有当回事,不过人总要多一重准备才妥当,所以我请了吴小姐当我的盾。”

明俪欲骂又止,看向卫玉。

卫玉将双手抱在胸前:“吴小姐失踪,是你安排,却不是你亲自动手的。”

马厉道:“知道瞒不过卫巡检。”

卫玉道:“你自甘下作自寻死路的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儿子拉下水?常理说来,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这就叫做子承父业,”马厉厚颜无耻地,哑声说道:“何况我乐意教他,是他的福气。”

明俪在旁按捺不住地掳起袖子,要不是卫玉在前,她真想上去先揍他一顿。

卫玉对明俪摆了摆手,说道:“他这会儿禁不住再动手了,失血过多,伤及心脉……能多说些口供已是不错。”

马厉心头一寒,不由又咳了两声,震得心口做疼。

卫玉道:“我只想告诉你,你死定了,就算绑架了吴小姐,也不可能要挟官府放人,何况你既然说教过马芸,那也许他此刻已经将吴小姐杀害。”

马厉眼神暗了暗,咬牙道:“反正、就算我死,也多一个垫背的。”

卫玉道:“你所说垫背的,是吴小姐,还是马芸?”

马厉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据说你很少提起自己家里的事,虽然在此久居,但四邻对你知之甚少,只偶然得知先生的前妻早早病故,留下你们父子两人。”卫玉说着,道:“马芸今年十三了吧。”

马先生道:“卫巡检想说什么?”

卫玉淡淡道:“你的原籍在陈州,六年前搬来此处,马芸十三岁,那就是说他在七岁之前都在陈州,可惜,据我所知,陈州确实有个叫马厉之人,但他从未成婚,也没有个叫马芸的儿子。”

马先生的瞳孔猛地收缩,骇然看着卫玉。

卫玉道:“倒是在六年前陈州发生过一件血案,也是一宗奸杀案,死者同样是个寡妇,而且……她的儿子在血案之后便失了踪,巧的是,她的儿子正好七岁。”

明俪屏住呼吸:“天杀的……你竟然……”

卫玉盯着马先生:“我说的对吗?”

马厉只顾咳嗽,两只眼睛死死地望着卫玉:“你……”

卫玉道:“你真是其心可诛,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那孩子绝不会变成第二个你……”

说到这里,门被打开,宿九曜走了进来,在他身后,一个少年满脸泪痕地跟着走了进来。

榻上的马厉见状,眼睛几乎弹了出来。卫玉看向进门的少年:“吴小姐呢?”

宿九曜道:“芸儿把她藏在学馆的假山洞里,武都头已经去救她了。”

卫玉看向马厉,他的脸色已经惨白,显然知道大势已去。

马芸却含着泪,颤声说道:“你杀了我的母亲,还让我认贼作父……”他掳起双臂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痕,上面有划痕,有鞭痕,甚至还有烫伤的痕迹,几乎没有一块儿好皮,少年尖声叫道:“你这个恶鬼!”

明俪倒吸了一口寒气,盯着呼吸急促的马先生,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歹恶的人,原本很想杀了他,但是现在,却只想让他多活些日子,至少要让他多受些非人的折磨,可就算那样,也没有办法消除心头的愤怒。

宿九曜原本是要往野狼关去的,才出城,便在郊外遇到了正要自寻短见的马芸。

他将马芸救了下来,询问之下,才知道他被马厉逼着,做了不该做的事。

吴小姐本来是去学馆有正经事情商议的,但马先生狡诈,猜出了吴小姐跟武万里之间有些瓜葛,又跟明俪相关,所以安排马芸儿,借机将吴小姐绑了。

可马芸到底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下不了杀手,又被宿九曜所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

武万里在学馆的假山洞内找到了昏迷的吴仙,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性命之忧。

一波三折,这案子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结局。

安澄反而不想让马先生死的痛快,请了县内的大夫过来诊治,费尽心思给他续命。

马厉知道大势已去,何况命在旦夕,便也一一交代了自己的恶行。

其中,便包括在临县的那一宗案子。

而在知道真凶这么快便落网后,临县的知县大人惶惶然,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赶忙跑来长怀县向卫巡检请罪。

当时剑雪正拉着卫玉要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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