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快活林 呼之欲出

这一夜, 长怀县县衙几乎彻夜灯火不熄。

安县丞跟武都头两人,连番审问今日提到县衙的奸/杀案嫌疑人。

先提审的是那位冯公子, 这冯公子一看便知道是个酒色之徒,眼神涣散,脚步虚浮。

武万里下意识便觉着不太可能,毕竟以这位冯公子的腿脚,似乎做不到如那天晚上那凶徒一般敏捷。

但也说不定,万一他作奸犯科的时候吃了什么补药……又或者目下的情形是装出来的呢。

最引人怀疑的是,这冯公子说不出那柳家娘子被害的时候他到底在哪里。

起先武都头询问他的时候, 他先是说在自己房中休息,结果询问他屋里的丫鬟,那些丫头却并没见着人。

冯公子立刻改口, 只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去了怡红楼睡姑娘,先前是怕说出来不体面才隐瞒的。

然而武万里叫人去查, 依旧是不曾见过冯公子光顾。

于是冯公子便出现在了衙门里。

面对审问,冯公子依旧咬紧牙关,还说自己在青楼, 又说那些姑娘大概是忘记了之类。

武万里不耐烦, 便恐吓着要动刑。冯公子恐惧, 这才无可奈何, 说了实话。

冯公子要求安县丞屏退左右,只留武都头一个。

这才供认道:“我并非有意说谎,只不过难以启齿,但我绝不是那命案的真凶……因为在昨天晚上, 我、我在二姨娘房里。”

“二姨娘?是谁?”安澄惊讶地问。

冯公子低着头,哼唧道:“二姨娘翠菊……是我父亲的小妾。”

安县丞跟武都头双双惊动,武万里前车之鉴, 皱眉问道:“公子不会又是在扯谎吧?”

冯公子苦笑道:“我扯谎也不能如此自污……翠菊原先是我娘的丫头,我跟她本就有点私情,谁知她被父亲纳了,所以……”

武万里皱眉道:“明儿我是要去查证的。若翠菊不承认的话……”

冯公子大惊,忙叫道:“都头,千万不要,如果给父亲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这可由不得你了,”武万里知道他跟自个儿父亲的妾勾搭,已经有点瞧不起,便道:“虎毒不食子,再说,就算给冯老爷打一顿,也总比当杀人凶手人头落地要好。”

冯公子拼命求他不要张扬。武万里不为所动,叫人先把他带下去。

安澄问武都头:“这位冯公子所说是不是真的?”

武万里道:“谁知道,就算是真也不足为奇,大家子里的龌龊事多着呢。”

安澄叹了口气:“真是有伤风化。”

第二个提来的,是南城武官的朱师傅。

这位朱武师不愧是习武的,身材壮硕,虎虎生风,看着本不像是个需要喝鹿角酒的。

武都头问他是否想到昨夜案发之时人在哪里,朱师傅依旧坚称道:“我说过我是喝醉了,在屋内歇息,你们不信又能怎么样。”

“没有人见过?”

“我自己住在武馆的后院里,平常也是独来独往,没有人看到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鹿角酒乃是壮阳补肾的,你无缘无故为何喝这个?”

朱武师脸色微□□:“谁规定就不能喝这个呢?二老爷,律法有这条文么?”

安澄笑了笑,道:“如今是非常之时,都头也是按规矩行事,一切都为尽快找出真凶,你配合县衙调查,尽快撇清自己,也有助于我们查案,千万不要藏掖,害人害己。”

朱武师听了这一番话,脸色稍微缓和,低头想了会儿才道:“二老爷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也不敢欺瞒,只是……这话我只能跟二老爷说,别人听不得。”

安澄想了想,便先让武万里退出。

武都头很是不乐,但为大局着想,只得暂时站到外间,过了不多时,安县丞召唤,命人带了朱师傅离开。

“二老爷,到底怎么样?他说什么?”武都头忙问。

安县丞的脸色越发奇异,跟先前听说冯公子和他的“二姨娘”不伦还要奇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过了会儿,才小声道:“你去找一个人来问……”

“是谁?”

安县丞咳嗽了声,道:“是武馆后街的……赵员外。”

“赵员外?”武万里莫名其妙,“难道案发时候他在跟赵员外一块儿?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又有什么要紧应酬?”

安澄叹了口气:“总之你叫人去问,哦不,你亲自去查证,记得避开别人。”

武都头嚷道:“二老爷,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这赵员外又不是姓朱的’二姨娘’。”

安澄无可奈何,小声说道:“你怎么不懂,他们两个之间……”

武万里直愣愣地看着安澄,硬是想不通。

安县丞见他竟不开窍,只能招手叫武万里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

武都头听见那个罕见的词,虎躯一震:“啊?!”

安县丞道:“明白了么?千万别张扬,不是什么好事儿。”

武万里眉头紧锁,半晌才喃喃道:“真他娘的……活见鬼,这些人怎么什么都能乱搞起来。果然是什么……世风日下。”

安县丞无奈地笑笑:“罢了。接着审问吧。”

最后一个带上来的自然是魏旌。

有了前面两位“卧龙凤雏”的出色演绎,安县丞跟武都头不禁浮想联翩,简直怀疑魏校尉也跟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偷偷摸摸了。

只可惜让他们失望的是,魏校尉确实清清白白,没有跟人勾三搭四。

但越是这样,越难证明魏旌的清白,倒还不如他跟什么人有一腿的好。

武万里只好尽量详细地询问魏校尉是如何到了关帝庙,又歇在哪里的。本来魏旌很不愿意配合,只因黄士铎的格外交代,他也只好一五一十地说的明白。

魏旌带下后,已经到了子时。

武都头索性不睡,按照魏校尉所说,出了县衙,往关帝庙而去。

关帝庙的晚上也并不关门,武万里熟门熟路入内,到了正殿之后的院中,打量片刻,进了偏殿厢房。

他撩开供桌底下的幔布向内打量。

里间地面上铺着一块儿不知哪里扯来的黄布,皱巴巴地,武万里看着那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轻轻一叹。

魏旌说的不错,他应该的确在这里歇息过。

可惜,没有人证就是没有人证,就算他来过这,也不说明他没去过柳家,毕竟他离开快活林后,有的是作案的时间。

但如果魏旌真的是那个凶徒,对于野狼关守军来说,可算是极大的丑闻,百姓们会如何看待此事?

次日一大早,冯公子,朱武师相继被放出县衙。

武都头已经按照他们所说,找了相关之人查证,到底也问出真实口供,证明在那段时间里,两人都不曾离开。

魏旌虽无人证,但他可是野狼关的守军,留了一夜,已经是黄老将军格外的情面,何况又不能证明他杀人,只得也先放了出去。

魏校尉前脚刚走,卫玉便来到了县衙。

得知人都放了回去,卫玉皱了眉。

安县丞忙问是否有什么不妥,卫玉道:“许是我多心,但昨儿看过衙门内那些旧年的相关记载,假如是一人犯案的话,我担心……他近期还会再作案。”

安县丞毛发倒竖:“什么,这是为何?”

卫玉道:“此人连续作案,显然是个老手,他犯案以来,从未被人发现过,但昨晚上却被中途打断,他必定不能餍足。”

安澄骇然地望着她:“卫巡检,你此话当真?”

卫玉道:“我也盼是我多想了,但如果从那贼人的角度出发,恐怕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这可怎么办?”

“也别无良策,只能派人加紧巡查,通知各处里长,留心陌生面孔或者可疑行径之人。”

安县丞自然乐得立刻照办,可县衙的人手也不过几十,又如何能够照顾了全城,只能派人赶紧先去通知各处里长。

就在调度之时,昨儿派去临县的人回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临县的县丞。

那县丞进内,先向着卫玉行礼,继而恭敬地说道:“卫巡检来到此地,我们老爷原本要亲自拜见,只是不敢擅离职守。至于卫巡检命人去传的卷宗,也该即刻送上,只是那案子早已经结了,坊间所有的不过是传言,至于那案宗,因为已经销案原本放在了库房里,派人去调,却不可得,库里的人说多半是去年屋顶漏雨,被冲烂了。我们老爷很是懊恼,重罚了管库的,又叫我来向卫巡检请罪。”

安澄诧异地看向卫玉。

卫玉眼神微冷,语声还是温和的:“原来如此,倒也不必兴师动众特意派人来,我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看一看而已,结案了自然最好,找不到也就算了。不是大事。”

那县丞听了这句,大大松了口气:“卫巡检通情达理,自然再好不过了,我代我们老爷多谢巡检。”

卫玉道:“既然结案了,不知凶手是谁?”

县丞道:“回巡检,那案子原本是不是什么歹人奸/杀,乃是夫妻两个吵架动了手,男的失手打死了女的,正好那一阵长怀这里有一件案子,错扣在那头上,其实不是。”

卫玉皱眉:“那么此案是怎么判的?”

“本要重判,但那男的主动出首,而起他们家还有孩童,故而老爷便格外开恩,只判了一个流刑。”

卫玉点点头:“他们家人还在本地?”

“事发后不多久就已经搬离了。”

卫玉也没再说什么,只又略说了几句,便打发了那县丞。

人走后,安澄打量卫玉的脸色,他心里有点疑惑,却不敢说,见卫玉不做声,他便欲言又止。

卫玉察觉:“二老爷有什么话说?”

安澄才支吾道:“这……只是觉着,他们那番说辞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巧合,什么案宗被雨水冲烂了之类的话。”

卫玉一笑:“是啊。”

安澄双眸微睁:“卫巡检也这么觉着?”

卫玉道:“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何意?”

“假如无端地又翻起一件旧案,自然会影响那位知县大人的政绩官声。本来他好好地把案宗拿来,还不至于如何,如今居然赖到了老天头上,可见心里有鬼。这案子未必跟他们所说那样简单。”卫玉整了整衣袖:“不忙,账要一笔一笔算。”

过了午,在外头转了半天的武万里派人回来。

原来正如卫玉所说,在县内南城,又发现了一具尸首。

这次遇害的,是本地开油坊的钱掌柜新娶的二房苟氏。

今日苟氏是去观音庙里烧香的,钱掌柜见娇妻许久不归,有些不放心,沿路去找,才知道早就往回走了。

钱掌柜担心自己跟娇妻走岔了路,慌里慌张往回跑,在过油坊后面一处荒屋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苟氏之前提着的篮子,被扔在草丛里。

掌柜心惊肉跳,壮着胆子向内张望,猛然看见里头断倒的墙垣之中,一只直挺挺地伸出来的脚。

武万里带人赶到,查看过现场。

苟氏也是被勒死的,但有一点不同的是,她身上的衣裳几乎都被扯光了,亵裤落在了脚踝处。

而且颈间的勒痕格外深些,几乎把颈骨绞断。

苟氏身上也多处带伤,脸上更是被打的极惨,贼人这次显然比先前越发狂暴。

卫玉得知消息,亲自过来看过现场。

一看苟氏的惨状,卫玉便知道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昨夜,贼人显然未能尽兴,故而才这么快便又再次作案,且把昨夜没能发泄的凶性,都发泄在了苟氏身上。

武万里心中难受,他虽是本县都头,但如这般恶劣的案件,却是头一次接触。

更因为此刻毫无头绪,而倍加自责。

尸首要被带回县衙。钱掌柜哭的厥了过去。

忽然又有两个半大孩子跑来,远远地大叫:“姐姐!”

卫玉转头,恍惚中几乎以为是柳狗子,然而并不是,只是跟柳狗子年纪相仿的两个孩童。

她心事重重往外走,她已经答应了柳狗子,但又只有两天的时间,实在是……

此时武万里走来道:“会不会真是魏旌?”前脚才放人,后脚就又生案子,他心里窝火,恨不得立刻抓人。

卫玉道:“不是魏校尉。”

武万里疑惑:“为何?”

“我派人查过,前几宗案子发生的时候,魏校尉还没调来野狼关。”

武万里一愣,却又不服气地:“也许这件是他所做呢。”

卫玉不否认,只道:“要想证明是不是魏旌,也容易,只要……”

那孩童的呼唤声越发凄厉,让卫玉有点心神不宁,正要走开,却有几个围观的百姓见状,说道:“可怜,那苟娘子才十八岁,钱掌柜却四十开外,图什么嫁给他?如今死的这样惨。”

“你有所不知,这姑娘之所以肯嫁,不过是因为钱掌柜有钱,这苟家原本穷的很,全靠这一件亲事才得过活……对了,那两个孩子还能继续读书,也靠他姐姐给拿的钱呢。”

“哎哟,那可真是老天不长眼,麻绳专挑细处断。”

卫玉不经意听了这两句,心中一动,隐约仿佛有点光芒闪动,她回头看看正哭喊的两个孩子,心底又浮现柳狗子的脸。卫玉问道:“柳家的孩子也读书吗?”

武万里正惦记着她说如何证明魏旌不是凶手的话:“我不知……”

忽然另一个声音道:“是,我在南城的学堂里。”

卫玉回头,却见来的正是飞廉跟柳狗子。

小柳吸吸鼻子,道:“我上学的钱,是九哥哥拿的。”他看向不远处哭天抢地的两个孩童:“他们两个是我的同窗,苟姐姐人很好,之前还去学堂送过吃食,没想到竟然也……”

卫玉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武万里不明所以,跟了几步:“卫巡检,去哪里?”

“回县衙。”

快活林。

钱掌柜的小娇妻也被荼毒的消息飞快散开。

酒楼里喧闹一片,都是在说此案的。

有人在说那凶手着实无法无天,凶残成性,道:“至今找不到人,我看并不是我朝的人,多半是西狄的狗贼!才能干出这样天怒人怨之事!”

也有人抱怨县衙公差的无能,又道:“还说什么那个卫巡检也在这里,无有不破的案子,可现在呢?又多一条人命!”

还有人讨论苟娘子死的可惜:“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还没享几天福就没了……真真可惜!那老钱人财两空,岂不是要哭死了。”

“那凶手到底何人,听说昨儿把魏将军带了去,难不成真的是……”

正热闹,却听见“啪”地一声脆响,大家猛回头,却见是明掌柜站在中间大桌旁边,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众人呆呆看她,明俪道:“少放屁了,魏将军若是那样人,老娘还会容他进门?早就一脚踹死了!是好人歹人,瞒不过老娘这双招子!”

大家讪讪地笑,有人便问:“明掌柜真能看出来?”

明俪道:“你他娘的还别不信,我非但能看得出好坏,还知道那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众人忙又问,明俪道:“那种只敢对女人下手的,当然是最恶心无能的混蛋……哈,不瞒你们说,昨儿卫巡检来告诉过,说那凶手作案之前喝了鹿角酒,那鹿角酒是干什么的?壮阳补肾的,那狗贼作案为什么还要喝这个,摆明了是那东西有毛病,多半儿是硬不起来,是个软蛋,不是真正的男人!”

众人听她说的痛快,顿时轰然:“明掌柜说的对!”

“那厮必定不是个真男人!多半是个太监!”

明俪一脚踩在凳子上,撸起袖子环顾四周,又道:“你们倒是说说看,我说的对不对?真有本事的,他来动一动老娘我!不敢来的话,就是狗怂的,缩头乌龟 ,没卵蛋的东西!”

在一片哄闹声中,角落中有一人垂着头,捏着杯子的指骨隐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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