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二更君

枯井内发现了失踪道士的尸首。

银蛇剑情知大势已去, 索性都交代了。

之前这失踪的夺命道士跟银蛇剑两人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手中都捏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后来两人无意中杀了登云派的少掌门,被下了生死令追杀, 从此只能隐姓埋名,逃之夭夭。

两人因为分头行事, 这一两年内都不知对方如何。

直到这道士来到定县,他无意中发现了县官原来就是自己昔日一起作恶的同党。

当初都在草莽, 如今对方已经是道貌岸然,成为一方父母官,而自己却如此落魄, 连住店的钱都拿不出来,还的在城隍庙栖身。

夺命道士便想向银蛇剑谭英讨些钱财, 假如谭英不给, 那大家就鱼死网破。

谁知谭英心思极深, 知道只要汪四在,自己这县官便做不稳当。

于是他先假装答应, 那天便在城隍庙出其不意, 将道士杀死!

可汪四临死之时, 推动了殿前小鬼,杨知县怕摔倒小鬼会引人注意, 急忙扶住小鬼,小鬼底下的血, 就是那时候沾染的。

谁知这一幕正好给那打更人看见,幸而天黑灯微, 只看到了小鬼行动,错以为闹鬼。

谭英藏起了道士的尸身,但是因为心怀鬼胎, 所以一直放不下,担心哪里露出破绽。

那天晚上,他回去查看,确认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谁知徘徊之时,竟又给王大胆碰见。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王大胆杀死。

从此闹鬼的传闻越发沸腾,自然没有人再敢靠近城隍庙,这样就正中银蛇剑的下怀,只要没有人敢进城隍庙,他藏尸杀人就永不会被发现。

可惜卫玉从这里经过,谭英知道她不好糊弄,怕她借机深究,于是正好抓了跟王大胆有过节的小陆来当替罪羊。

假如不是卫玉打此经过,这种江洋大盗来做一方父母官。可想而知会有多少冤假错案,贪赃枉法之举。

卫玉最后的问题是:“真正的杨知县在哪里?”

谭英沉默不语,袁执事在旁趁机道:“若还不说,就大刑伺候!”他还记得这假知县对无辜之人上刑的“威风”,很想让他自己也尝尝这滋味。

谁知谭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说道:“我是先前在青松岭的时候,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投宿寺庙,交谈中知道他要来此上任,我就……藏了他的文书印信,把人杀了……后来被江湖上通缉,我便正好带了印信来到此处,假冒了知县,本来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栽在你的手上。”

袁执事在旁哼道:“你也不亏了,我们卫巡检在京城里连范太保都敢查,那是皇亲国戚,何况你这江洋大盗?”

卫玉审讯之时,老镖主正同几个镖师聚在一起商议事体。

等卫玉命把银蛇剑带去牢房,武威镖局的总镖头出面:“卫巡检容禀。”

卫玉心里也有一点疑问,那就是先前镖局里所说的“跟杨知县勾结”,见他们来到,想必跟此事有关。

果然总镖头道:“原先小九爷也去我们镖局。我等都以为他是一鹭镖局的人,差点儿起了误会。当九爷拿出了巡检令牌的时候,我们又以为他跟杨知县是一伙儿的。所以也不愿意理会。至于原因……”

武威镖局在月前跟顺德府的一鹭镖局起过争执,原因系一鹭镖局不讲规矩,连续截了武威的单子。

这边派了少镖主前去理论,谁知他们竟不由分说动了手,打伤了少镖主,打死了一个镖师。

至今武威的少镖主还在伤重不起。

总镖头道:“我们本来想跟他们打……可我们老镖主说,出了人命,不如报官解决,私下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谁知告到了县衙,知县却不由分说,先打了去上告的板子,又训斥说我们挑衅在先,话里话外偏袒着一鹭镖局。逼的我们简直无法在本地立足了……”

定县这事多半已经解决。

除了谭英落网外,卫玉还在意的是县衙内有没有他的同党。

她留心通查了一遍,发现那些衙役们并不知情,而伺候谭英的也都是些本地,并无他的心腹,这些人对他的身份也毫无怀疑。

卫玉因为次日要赶路,只能先问到此,当夜便忙着写奏折,让朝廷另外派人来接任。

她忙完了这些,已经将到子时了。

才搁笔,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鲜香。

正发怔,就见阿芒从外进来,手中抱着一个碗,虽然走路,但眼睛始终盯着碗,垂涎三尺的。

卫玉笑道:“干什么?”

阿芒舔着嘴唇说:“好东西呢……小九叫我端来给玉哥儿的,让你尝尝。”

卫玉搓搓手接过来,刚要吃,忽然道:“怎么一直不见他,他的伤如何了?怎么就做这些?”

阿芒闻着香味,咽了口很大的口水,道:“你先前忙起来,眼睛里哪里还有别人?他来过几次,见你头也不抬的,就走了。刚才做了这个叫我送来。”

卫玉望着碗中嫩嫩的,像是鸡蛋羹,只多了一份鲜香:“这是什么?”

阿芒嗤嗤地笑了两声,说道:“他说叫银鱼抱蛋。”

卫玉挑眉,用筷子拨拉了一下,果真看到鸡蛋羹中藏着一条条雪白透明的银鱼,美食美色,赏心悦目。卫玉还没开始吃,口水涌动,喃喃自语:“他怎么就知道我爱吃这个呃。”

阿芒本来要去给她准备热水洗脚,此时趁机多吸了两口香气,闻言便道:“对了玉哥儿,这小九爷怎么这样厉害,他真是豫州军中的人?”

卫玉忙着吃东西,顾不上回答他,嫩嫩的鸡蛋羹里充满了银鱼的鲜甜之气,银鱼跟鸡蛋两者间的缠绵,简直令人陶醉。

她含糊道:“我都说过了,你不是知道了么。”

阿芒又问:“那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跟着我们?是为了玉哥儿?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卫玉想叫他住嘴,让自己安安静静吃些,便横了他一眼:“有什么关系?你说什么关系。”

想了想,还是冠冕堂皇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原先在豫州认得,我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吧,也许他是因为这个才惦记……才赶来的。”

阿芒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那他倒是真不错,我看他一向冷冷清清的,很不好相与的样子,既然他有恩必报,想必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不然怎么会做这样好吃的东西呢,改天叫他给我做点儿就更好了。”

卫玉正吃了一口银鱼抱蛋,看阿芒乐不可支的样子,突然想起记忆中的“前世”,宿九曜层痛打阿忙的事情。

她至今仍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小九会对阿芒出手,但不管如何,此刻两人相安无事,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阿芒问到了答案,高高兴兴要去打热水,才出门,却见有一道身影孤零零立在廊下。

“小九爷?”阿芒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满怀热忱地搭腔,不料宿九曜垂着长睫,冷道:“跟你无关。”

阿芒被噎住,吃惊地问:“我刚才还觉得你人不错……你怎么翻脸翻的这样快?”

宿九曜没回答,只看向门口处。原来里间卫玉听见动静,端着碗走了过来。

见两人站在一块儿,卫玉道:“你来的正好,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她嘴里还含着东西,吐字不清。

宿九曜径直走上前。

身后阿芒抓抓头,咕哝了句,只得先去打水。

卫玉已经吃了小半碗,有点不舍的把碗放下:“伤我看看。”

宿九曜问:“合口味么?”

卫玉笑道:“这是当然了,你哪里寻来的银鱼?”

宿九曜微笑道:“我去厨下看过,这个银蛇剑很会吃,有好些难得的食料。”

卫玉查看他肩头,一边道:“那真是可惜了,若有时间,真想在这里住个十天半月,至少能吃更多好东西了。”

宿九曜望着灯影下她灿烂的笑脸,忖度问:“你是喜欢那些好食材,还是喜欢……我给你做的。”

卫玉道:“这还用说么?”

“用。”

“当然是你做的,别说是好食材,就算是最简单的东西,只要你小九爷经手了,就会变成世间最难得最好的。”

宿九曜抬眸,脸上的笑容像是即将到来的初春,势不可挡。

他低声道:“你若喜欢,我一直……一直给你做就是了。”

卫玉听见“一直”,先是傻乐,继而反应过来,那份喜悦就好像被猛地扇了一巴掌。

“啊……倒也、倒也不必。”

她敷衍似的一句话,让宿九曜脸上的笑也慢慢减少:“怎么了?”

卫玉看过他肩头的伤,想碰又不敢,目光转动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又想起他今日跟谭英在雪满的屋脊之上那惊心动魄的一战。

早知会那样危险,她就会行事谨慎一些。

至今,她仍是后怕。

幸而他无事。

卫玉的语声有些艰涩:“我说……你今日着实辛苦,不如早点安歇吧。”

宿九曜垂眸,伤痕遍布的双手握起,又松开:“你先前……让人送回京内的信是什么?”

卫玉错愕:“你……”他一直默然无声,她还以为他没留心这个,“你问这个做什么?”

宿九曜盯着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叫我回去?”

卫玉无可否认。

沉默地转过身,望见桌上的碗,索性同他坦白:“我说过,你擅自出京已经是极不妥,我当然想办法给你善后。”

宿九曜冷哼道:“是给那位太子殿下写信吗?为我求情?”

卫玉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她有些无可奈何,温声道:“我是给我的老师写信,当今的萧丞相。”

其实假如不是跟太子“闹翻”,李星渊自然是她的首要选择。

宿九曜的神色却放松了几分,又问:“你不喜欢我跟你一起去湘州?”

卫玉苦笑:“不是我不让,是朝廷规矩,你年纪小可以不懂。我不能不懂,我也不能害你。”

宿九曜扭开头:“你不会害我。”

卫玉心头一抽:“有时候对你太好。这也是一种害你。”

宿九曜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这会儿阿芒端着热水往回走,隐隐听见他哼唱小曲的声音。

卫玉叹息:“九爷,你现在毕竟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宿九曜眉峰皱蹙:“你要是讨厌我就直说,不用花言巧语来骗人,你要为我好,就写信回京让我跟你一起走,而不是想法赶我回去。”

卫玉目瞪口呆,继而一笑道:“好吧,我不是为你好,我为我自己行不行?假如叫京内知道你是为了我而缺席御前……你以为我会如何?你只不管不顾,可为我想过?”

卫玉本是要顺势把话说的狠些,打消他南下的念头。

宿九曜的脸色却在瞬间冷峻下来。

他后退了一步,带的身后灯影摇曳,少年微微垂首,眉眼间墨青淡淡,仿佛是一面无形的饕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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