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卫玉那两个字刚出口, 便听到半空中的一声冷笑。
来人手腕轻抖,剑光摇曳,竟是向着卫玉袭来。
卫玉一惊, 但她毕竟了解来者的脾气,刚要说话,旁边的宿九曜闪身过来,单臂一探,猛地将卫玉揽住。
他脚下轻旋, 便把卫玉拥到了身后, 而就在转身的瞬间, 宿九曜抬手过去, 一拳撞向那已经近在咫尺的长剑。
卫玉被他强行移开,眼角余光看见他如此,不由叫道:“不可……”
耳畔只听见“嗡”地一声轻响, 那眼见刺过来的剑光就如同是被击中了七寸的灵蛇, 嗖地往旁边抖了开去。
与此同时, 剑身自带的冰冷煞气掠过,宿九曜的脸颊上也随之很快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一切, 都发生在几乎眨眼之间。
卫玉惊得色变,扭头看向身侧。
空中那人显然也没想到宿九曜会用这一招, 缓缓地自空中落地,长剑一抖, 斜斜指着地面。
夜色之中,来人一袭长裙,发端斜插一支紫檀木灵蛇钗子,竟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好小子……”凝视着宿九曜,她冷然说道:“竟然敢这么对待我的宝贝青霜!”
卫玉察觉宿九曜的身体再度绷紧, 忙握住他绕在自己腰间还未松开的手,转而对着来人说道:“你把剑指着人,还想人家坐以待毙吗?我已经让你住手,你为何还要继续?”
剑雪哼了声,手上的剑晃了晃,已经回鞘:“你让我住手我就住手么?你是我的主子?”
宿九曜此刻已经明白,他们两人是相识,只不过这女子亦正亦邪来者不善的,仍是让他不敢放松。
剑雪却又看向他:“小子,你几岁了?”
宿九曜冷冷地望着她,并不回答。
剑雪打量着他,说道:“小小年纪,身手不错,嗯……”仔仔细细看看他的脸,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长的也挺挠人的,怪不得咱们小卫学士窝在这里舍不得走。”
卫玉白了剑雪一眼,难得的沉了脸色:“你说够了?”
“没有。”
“那好,你继续。”卫玉磨了磨牙,这会儿已经发现宿九曜脸上挂了彩,“我没空跟你唠叨。”
她拉着宿九曜便要回房去,身后剑雪说道:“卫玉,你越来越放肆了。”
卫玉道:“你也不是我的主子,我没必要跟你客气。”
“我虽不是,但我却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找你的……可惜啊,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真是祸害一千年。”
卫玉止步回头,却见宿九曜正瞪着剑雪,显然是讨厌她说的话。
“小九……”卫玉屏息,换了一副笑脸:“你先回去,把脸上的伤处置处置。”
“我不走,”宿九曜并不肯听,眼中带着警惕:“她是谁?”
“剑雪是我的旧识,同僚……”卫玉拉住他的手腕:“听话,我跟她说几句话。”
宿九曜不肯挪步:“但是她方才想杀你。”
剑雪在旁边听到此处,说道:“姓卫的要真的那么容易死,京城里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他头疼了,少年,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卫玉深吸了一口气:“你要还不住嘴,我保证把青霜拿去当烧火棍。”
这句听来有些奇怪而好笑的话,却成功地让剑雪停了下来,她摸了摸手上的青霜剑,嘴角蠕动,仿佛是在咒骂,却到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卫玉又检查宿九曜的脸,还好伤的不深。
“你且去,”卫玉小声叮嘱:“她不敢当真对我怎样。”
宿九曜因方才卫玉一句话让剑雪收声,这才肯答应。
剑雪抱着青霜,跟着卫玉进门。
一眼看到躺在小床之上呼呼大睡的两个孩子,扬眉道:“你亲生的?”
卫玉把门掩上,去桌边点灯:“是啊,跟你生的。”
“呸!”剑雪啐了口,说道:“我只是好奇的很,你是怎么转了性子,愿意呆在这个地方哄孩子的?要说他们是你亲生的,我还能够接受些。”
油灯亮了起来,把屋内的简陋照的越发清晰,也照亮了剑雪的脸,她生得眉清目秀,虽然不施粉黛,但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眉眼之中带着一抹清冷的傲气。
此时榻上的四毛手动了动,翻了个身。
卫玉赶紧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四毛的小肚子,又给他们盖了盖被子,见孩子们并未被惊醒,才松了口气。
剑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可真要怀疑你不知什么时候弄了两个孩子出来,这才不远千里跑来探看。”
卫玉没理会这话,清清嗓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问的很奇怪,”剑雪哼道:“为找你,三殿下把纪王府能动的人都派了出去,山南江南东西四地,天下十三道二百六十州府,哪一处不是天翻地覆。”
卫玉心一沉。
她知道纪王必定会派人寻找她的下落,但到这个地步……仍在她意料之外。
剑雪扫了扫蛛丝结网的屋顶,这次她有点幸灾乐祸:“不过弄成这样,你死了倒是好交代,你既然还活着,倒要给我一个理由,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玉垂眸不语。
剑雪似笑非笑地问:“总不会是跟那少年有关吧。”在说到“那少年”的时候,她的眼角向着门口处瞥了眼。
卫玉心中却一跳。
被剑雪歪打正着,她差点儿直接否认。
但如果她回答“当然不是”之类的,在剑雪这种人耳中听来,那简直等同于承认。
“是啊,”卫玉面无表情,略带点恰到好处的不耐烦,“我不远千里辛辛苦苦,就是为他来的。你赶紧回去就这么告诉三殿下吧,看殿下怎么奖赏你。”
剑雪也知道当然不可能,一来宿九曜跟卫玉并无任何前情瓜葛,二来这也不是卫玉的行事风格。
何况剑雪从昨日赶到,却并没着急现身,就是想看看卫玉在搞什么鬼。
结果只看到她白天忙着查案,除了跟宿九曜有些稍微的关系“亲近”外,也没什么格外值得留意的。
剑雪不由好奇:“那又是为什么?”
“我也没必要跟你交代。”
剑雪冷道:“你仗着三殿下格外宠你,就越发的不知道规矩了,你既然活着,就该立刻回纪王府,或者跟王府的人联络,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回去了只怕不好交差。”
“哦……你是担心我么?”
“是啊,我很担心……”剑雪定睛看她:“我担心三殿下舍不得,不能狠狠地罚你,我就没热闹可看了。”
卫玉淡淡地说道:“你倒是不用操心,该怎么样我领就是了。”
剑雪望着她的脸色,却知道她心思深,自己是猜不透的,当下道:“随便你死活,横竖跟我无关,我乐得看你的下场。反正明儿启程,三百里加急,两三天也就回去了。”
卫玉听她说完,摇头道:“我暂时还不能走。”
剑雪傲然道:“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跟你商议。别忘了你是三殿下的人,就算是你死了,我也得把你的尸首带回去。”
卫玉听着“三殿下的人”,心头一刺。
垂首往旁边走开了几步,卫玉喃喃道:“那真不如你带我的尸首回去。”
剑雪耳朵甚是灵光,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卫玉抬头,却又露出一副笑脸:“哦,没什么,我说笑呢。”
她定了定神,说道:“之前的那两个蒙面人,可是你动手杀了的?”
剑雪冷笑道:“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眼。”
当初那三个拦路要杀卫玉的蒙面人,在卫玉回长怀县的路上,发现有两人死在路边,身上并无任何伤痕,只在胸口有一点划痕一样的浅伤。
衙差们都不知如何,可听了卫玉所说,轻轻一摁那伤处,鲜血便一涌如海。
卫玉极熟悉剑雪的招数,一看那诡异的伤势,就猜到是剑雪追来了。
“可问过是谁派他们行事的?”
“你得罪的人太多,是谁都不足为奇,何况又不止他们,连我都想杀你,”剑雪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可没那个闲心费事逼问,杀了便是了,可惜给跑了一个。”
那三人之中,在马上那位明显武功最高。剑雪以一敌三,让此人逃了,也是意料之中。
卫玉这会儿在桌边落座,手扶着额角出神。
剑雪看了看掩着的门扇,嘴角流露一抹淡笑,她走到卫玉对面:“那小子对你很上心啊……不愧是小卫学士,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招蜂引蝶,男女通吃。”
卫玉正有些心烦:“人家才十四岁,你积点口德。”
剑雪垂首看她,道:“哟,说说都不行,方才还那么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别告诉我你真动了心了吧?”
卫玉蓦地警醒,便又笑道:“是啊,我看他生得出色,想先下手为强。”
不料剑雪向着门边走了几步,道:“小哥儿,你听见了?这可不是个好人啊,你小心被他荼毒了。”
卫玉一惊,急忙走到门边,打开门,却见宿九曜站在门口处,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
“你怎么……”卫玉暗骂自己大意,早该猜到他不会乖乖离开,必定是担心自己,便悄悄守在外头。
可恨剑雪,她必定是一开始就知道,可偏偏故意套自己的话。
也不知宿九曜听见了多少。
宿九曜抬眸看向卫玉,目光闪烁。
卫玉有点窒息,想跟他解释,但当着剑雪,自己认真解释反而是越描越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怎么还不回去?”她只能把声音降低,透出一分温和。
宿九曜道:“你晚上没吃饭,饿不饿?”
“啊?”卫玉微怔,忙道:“不饿,你快回去歇着吧,这里无事。”
冷不防身后剑雪道:“我正好饿了……”
宿九曜没等剑雪说完,转身走开。
剑雪嘶了声:“你这小子……”
卫玉赶紧重新关了门。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你既然早就到了,那自然明白长怀县内发生的事。”卫玉思忖了会儿,重新开口。
“怎么?”
“我目前正在追查一宗有点棘手的奸/杀案子,处置完再走。”
“哼,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带你回去跟三殿下复命重要。”
“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何况我是御史台的巡按,这件按理说也是我分内之事,”卫玉正色看向剑雪:“大不了我答应你,找出真凶后我便跟你回去。”
剑雪倾身靠近了她,盯着卫玉道:“你知不知道,你出了’意外’后,三殿下甚是自责,觉着不该放你外出,你还提这个什么巡按,这次回去,我看三殿下这辈子不会让你出京城了。”
卫玉的心猛然缩紧。
剑雪正说着,忽然发现卫玉的瞳仁有些缩紧,她一愣,问道:“你怕什么?”
卫玉扭开脸,语声有点艰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剑雪捏住她的下颌,重新打量她的神色:“不对劲儿啊,我刚才说三殿下不会让你出京,你怎么那副好像快哭了的表情?难不成太子殿下的宠爱,你不喜欢?”
卫玉推开剑雪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剑雪笑道:“多少人绞尽脑汁,都得不到殿下的垂青,你却……”说到这里,她忽然起疑,盯着卫玉道:“我真想不通你到底什么心思,你这一趟千里之行,总该不会是……想避开殿下才……”
“行了,”卫玉打断了剑雪的话,肃然道:“外头的流言蜚语还不够,你还来添油加醋?如今三殿下已经贵为东宫,更要留心这些胡话,你总不想让三殿下的清白贤名再受玷污吧。”
剑雪听了这一句,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卫玉道:“你又怎么了?”
剑雪异想天开道:“你莫非是觉着太子殿下对你太过宠信,让那些包藏祸心的人抓住纰漏,编造流言攻讦殿下,会对殿下不利……所以才借着这次意外离开的吧?”
卫玉见她竟“触类旁通”,笑了笑:“你说怎样就怎样。”
剑雪觉着自己想通了,而且又是最合情合理的原因,便点点头道:“这么看来,你也不算是没良心,反而是一片苦心了。”
卫玉眼珠转动:“既然这样,你就答应我,查完了那案子再走,好么?”
剑雪啧了声,态度已经有所软化:“那还得几日?”
卫玉道:“少则三四日,多则七八天。”
“七八天?我还留你在这儿过年呢,”剑雪哼道:“我给你两天时间,能查明白就查,两天后,非走不可。”
卫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剑雪武功极高,剑术更是出神入化,长怀县只怕没人能够匹敌。
若是惹急了她,对宿九曜以及纯阳观也是不利。虽知道两天短促,也只得先答应了。
“对了,”卫玉又想起一件事,“阿芒怎么样?”
剑雪眉头紧锁,冷道:“你还记得阿芒啊,你失踪后他简直疯了,又被殿下以保护不力,打的皮开肉绽,伤还不好就出去找你的行踪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飘着呢。”
卫玉心头发酸,眼圈微红。
剑雪看在眼里,道:“你可真行,也不问三殿下急的怎么样,只问阿芒……要给殿下知道,非打死他不可。”
卫玉勉强笑笑:“殿下金尊玉贵,东宫又有那么多的内侍仆从照料,也用不着我操心。”
剑雪道:“东宫纵然有千人,也不及卫玉一人得意。如今你说这话,真是虚伪。”
卫玉不愿再提李星渊,便揉揉额头道:“时候不早,明儿还有事,你睡哪里?”回头看看小床:“或者大家一起?”
剑雪哼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可不是你袍下之臣。你只记得两天时间,我来拎人,你要敢乱跑,我打断你的腿,说到做到,想必殿下也会赞我做的好。”
她瞪了卫玉一眼,打开门,纵身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房门打开,冷风侵入,卫玉走过去,缓缓地将门关上,此刻身上的力气都仿佛消散无踪。
她转过身,脚步沉重地挪到桌边,刚坐下不多会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卫玉没有抬头,只冷笑道:“怎么,就这么怕我跑了?”
没有声音,却有一阵暖而诱人的香气送来,卫玉抬头,却见宿九曜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瓷碗。
“我,”他低了低头:“我不是怕你跑了,我……”
卫玉赶忙一笑,站起身来:“不是说你。”她压下这个话题,“你给我做了什么?不是让你别忙了?”
宿九曜明白过来,眼睛亮了几分:“我怕你饿了,先前又吹了冷风,别害头疼,所以做了点姜丝汤面。”
一碗姜汤面放在桌上,上面点缀着几根碧绿的菜心,两枚香菇,些许肉丝。
卫玉呆呆地看着,不等宿九曜开口,便端起来啜了一口汤。
微辣的面汤,泛着奇异的甜跟淡淡酒香,沁入心头,又缓缓钻到她的腹内,暖洋洋地散开。
宿九曜道:“我加了一点黄酒,可以驱寒。”
卫玉垂眸,眼底已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不能受控的渗出,她不想让少年发现,便竭力垂眸掩饰。
宿九曜不晓得她的心思,看她垂眸不语,便道:“不合口味吗?”
卫玉笑笑,目光转动看见他受伤的手,她忽然忍不住:“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少年的唇动了动,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你知不知道……”卫玉拉住他的手,打量上面的伤痕,低低道:“我怕你不值得。”
宿九曜刚要开口,卫玉却往前一靠,竟是将他拦腰抱住了。
外间屋顶上,剑雪听着底下的动静,正听到“不值得”,便没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