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是……」钓鱼之人看了一眼此人,迟疑着问道。
「自然是渡江啦。」那人笑道。
钓鱼之人咂了一下舌:「先生疯了不成,如今大江南北隔绝,先生就不怕被当作奸细治罪?」
「江南之地,处处漏洞,不必担忧。唯独江北之地,护国公治下军纪森严,我又不欲冒险夜中渡江,便只能此时在此,向曾将军讨个情面。」那人笑着向钓鱼之人拱了拱手:「还请曾将军网开一面,放我过江!」
二人对话之间,岸上已经有十余骑巡逻的军士望见江中之船,向着这边奔来。
钓鱼之人,正是曾灿。
他是兵家传人,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经于稷下投身赵和麾下,此后虽未随赵和去西域,却按照赵和的安排进入了北军之中。赵和自西域回师中原的过程中,正是他暗中联络稷下出身的北军将校,使得赵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北军投靠,令司马亮、董辅等人功败垂成。在那之后,赵和便以他为将,坐镇南阳,威胁长江,并在道统二年初次科举之后攻取襄阳,大败所谓正统帝嬴祝之军。今年又以夏粮为饵,伏击董伯予,逼得董伯予孤身逃走。他有意乘胜南下,彻底解决掉嬴祝,但是却为大江所阻。这几日连接在长江之畔钓鱼,既是消瀢,也是在琢磨着有没有好的方法可以过江。
此时被那牛车上的男子揭破了身份,曾灿面上不惊,心中却是一跳。
「汝何人也?」他问道。
「襄阳诸葛瑜,山野一村夫。」那人微笑道。
曾灿心中一动:「诸葛明是你何人?」
「家中有一幼弟,曾于稷下求学,后随护国公远赴西域,其名正是诸葛明。」那人道。
曾灿不由点了一下头。
他认得诸葛明,否则方才就不会问了。他与诸葛明甚至还算比较熟悉,只不过两人一属兵家,一属墨家,彼此派别不同罢了。他也知道,在西域之行之后,诸葛明已经锻鍊出来,在段实秀入咸阳之后,此人便已经接替了段实秀的工作。
以诸葛明的年纪,便当此大任,在赵和手下可谓前途无量。
「既是诸葛之兄,那就不是外人……只是为何令弟所学为墨家,而先生所学却是纵横家?」
「我非纵横家,我观书只是观其大略,百家为我所用,而非我为百家所拘。」诸葛瑜笑道。
曾灿一时无语。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此人虽然态度谦逊,但言语之中,傲气逼人。
因此他又道:「先生之弟既在护国公麾下效力,先生为何隐居乡野?」
「只因未得天时,故此隐居乡野。况且虽只是一村夫,也未必不能为国效力。」诸葛瑜说到此处,看到那渡船已经靠了岸,而巡逻的士兵也将自己围住,便又拱了拱手:「曾将军,还请发一言,让我得以安然渡江。」
曾灿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了挥手。
那诸葛瑜向他拱手道谢,施施然上了船。曾灿遥望着他,看江风吹拂他的须髯衣裳,整个人飘然欲仙,心中不由又是一动,当即叫道:「先生此去为何?」
「自然是效一效苏、张,争取能让护国公兵不血刃全取三郡之地了。」诸葛瑜的声音顺风而来,曾灿听到之后,再度一愣。
然后便看着那一叶扁舟,顺水而下,向着下游南岸而去。此时天地悠悠,日暮月升,星垂平野,大江奔流,江风入怀,让人几欲振声长啸。
第四五章、私不误公
浔阳城外,行在美庐之中。
阴沉着脸的董伯予按剑而行,他所过之处,那些侍卫、宫女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个个低头垂眉,仿佛是怕他会迁怒于己。
事实上他们这样思虑完全是多余了,董伯予虽然心中忧愤,修养器量却还在,不会将自己的一腔怒意发泄到这些无辜之人身上。
他的愤怒不是沖这些人来的。
随着他越来越深入到美庐行在的内部,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但当他真正踏上承天殿的台阶时,他反而平静下来。
他是当代大儒,儒家先圣的核心思想便是仁与礼,仁则恻隐,礼者辞让,不迁怒旁人便是仁,而不冲撞君父便是礼。
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君主此时正在行荒唐之举。
承天殿是美庐行在中的一处偏殿,因为依山而建,所以在行在之中是地势最高之殿。这个小小朝廷中的星相史官,便经常会于承天殿观望星相,占卜凶吉。这倒是大秦一向来的习惯,董伯予虽然坚持敬鬼神而远之的观点,可对于星相之说,还是在某种程度上默认的。
只不过近些时日来,史官再也没有踏入承天殿过,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蜀地的一群方士。
这群自称为道家术士的方士,是如今控制蜀郡的李氏兄弟献与嬴祝的——嬴祝自称正统皇帝,只不过天下承认他这个正统的人不多,蜀地李氏兄弟此前对他态度暧昧,但就在两个多月前董伯予北伐之时,李氏兄弟却派来一批使者,向嬴祝朝贡称臣,而嬴祝也颇为欢喜地封李峙为蜀王,李特为「忠勤侯」,两家结为盟好,共同讨逆。
与蜀地结盟,这一点董伯予并不反对,甚至给李峙蜀王的封号,作为特殊时期下的权宜之计,董伯予也觉得并无不可。但是,他对于李特派来的道家方士,却是极不认同,不仅仅是出于学派的分岐,更是因为自从这些道士来此之后,嬴祝便开始对于神仙之术感兴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