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谎话。
大秦律令中确实是有见不义当阻之的说法,而且以大秦一惯的习性,对于见不义不阻者还有罚钱、枷号等轻重不等的处罚。但这世上律令上写得好的多得是,实际执行之中能否得到遵行则又是另一回事。
方才那两名刺客气势汹汹,酒楼之中人为其所慑,没有谁敢站出来。当然,此时面对李岫的问责,他们也只能陪着说好话,毕竟这位的身份他们也知道,其父李非天下闻名,虽然如今只是一个「统考」,可谁知道会不会重新回到三公的高位上去呢。
安居楼这边的刺杀之事,很快就传到了赵和耳中。赵和当即将田珍召了来——虽然在此前给了田珍许多压力,但赵和出于用生不如用熟、使功不如使过的双重考虑,暂时没有罢去其咸阳令之职,而是勒令其维持咸阳的正常秩序。
「李非之子遇刺之事,你可知情?」见面之后,赵和噼头便问道。
田珍脸色阴郁,拱手行礼:「来之前,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咸阳人好勇斗狠,否则也不至于咸阳四恶之说了。」赵和声音严厉:「但是当街行刺之事情,你知道让我想起什么了么?」
「我……臣知罪。」田珍自然知道赵和想起了什么,当初咸阳之乱时,犬戎人当街刺杀晁沖之,虽然事后证明这只是一场自编自演的假戏,但此事直接揭开了那次咸阳之乱的大幕。
「还有,那个什么黄巾力士,是怎么回事?」赵和敲打了一句,然后开始询问内情。
「正待向护国公禀报。」田珍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札子递了上来。
他准备得倒是挺充分,此人并非无才,只是大秦这些年来官场混乱,让有才之人也只能蝇苟求进。
赵和拆开札子看了一遍,心里顿时一惊。
「西王母?黄巾道?」
赵和在西域时间久了,虽然此前他在中原时关注市井乡里,但隔了几年时间,中原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一些事情也出乎他意料。而返回中原之后,他最急切的目的又是平定北军之乱,维护关中与中原的元气,因此还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上来。
事实上,此前他入长乐宫时,田珍已经跟他提过有人代西王母行筹之事。
自从前年底起,有道士行走天下,自称奉西王母之命,为民间询问疾苦、消灾解厄。他们也不求财,只是以符水、丹药治病救人,若有乐善好施者捐助,便以西王母之名赈济百姓。他们行走于河东、河北一带,这二地曾为犬戎肆虐,民间多苦,故此很欢喜这所谓的「西王母」道人。道人身边,渐渐便有越来越多的追随者,而道人也藉助这些追随者之声势,替信徒争讼断事,追随者中孔武有力者,还会被道人赐予黄巾,称之为黄巾力士。又因为这黄巾的缘故,这西王母道人,也被称为「黄巾道」。
至去年时,黄巾道声势便超过了河北、河东,进入关中、河南和齐鲁之地,便是咸阳城,他们也来做过宣传,那便是所谓「替西王母行筹」,只不过彼时大将军曹猛尚活着,黄巾道在咸阳城中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便又退了出去。
「至于李公残害黄巾力士之事,实是因为李公返回咸阳之时,将一名为高进之人送入咸阳令署。」田珍在赵和看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道。
「李非将这高进送入咸阳令署?」赵和愣了一愣。
事实上,他手下自然有人监视着李非,李非将一人押送咸阳令署的事情,也有禀报过。只不过此事在赵和心中,比起定道统差得太远,因此当时并没有注意。
「职下并无怠慢此事,遣人审讯这个高进,只是其人口风甚紧,未得招供,而且他自称原是上郡之人,往来查证还需时日。」田珍又道:「此前并无缘由,职下不愿擅自施刑,今既有其同党当街行刺,职下必会严刑拷掠,以明其罪!」
赵和是受过刑讯之苦的,因此他在为护国公后,确立的具体制度之中,便要求地方法曹、中央御史在审理案件之时都当慎用刑讯,为此他甚至准备以《罗织经》的部分内容为核心,再总结那些查案老手们的经验,专门编一套审讯侦案的手段出来。但他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可以完全废止刑讯,只是对于何种情形下可以适用刑讯、行刑的程序与责任都有具体的要求。
听到田珍这样说,赵和点了点头:「你慎用刑讯是好的,我心甚慰……此去审问之外,还要想办法知道这黄巾道在咸阳城中有多少人,争取顺藤摸瓜,找到黄巾道的大首领!」
「职下遵命!」田珍见赵和并未发落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退出赵和的护国公府,出门之时,却看到李非正走了过来。
田珍笑着向李非行礼,李非却闪身避开,在经过之时,李非停住脚步,不阴不阳地道:「听闻那个高进在咸阳令署中过得挺开心啊,田公当真是爱民如子。」
田珍心里突的一跳,不过面上仍然维持着笑容:「不敢当李公谬赞。」
「谬赞?呵呵!」
李非阴笑了两声,然后大步向里行去。
田珍在心底暗骂了句,也板着脸离开。
李非来见赵和,自然是赵和相召。两人见礼之后,赵和先是慰问道:「令郎遇刺之事,我已经知晓,方才责令田珍彻查此事,李公且宽心,此事必会给李公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