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钱益心灰若死。
「因为检举有功,所以你不久就会被放出去,对你的处罚是终身不得入仕。」张钦笑着道:「钱贤弟学问渊博,从此之后,可以抛去世上俗务,专心治学,大秦少一寻常官吏,却多一博学之士!」
「为何不杀我?」钱益沙哑的声音道:「为何不干脆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杀你而成你之名?」张钦反问道,然后一笑:「况且钱益若真有死意,出狱之后,或是跳水,或是上吊,或是服毒,或是自刎,方法多的是,何愁不能死?」
钱益怨毒地望向他:「你……你想来以此卑行换得荣华富贵了?」
张钦点头道:「确实,此次之事,我第一收穫,便是名字已入护国公之眼;第二收穫,便是大秦第一科科举一甲次名;第三收穫……呵呵,就不说与贤弟听了。」
「次名?我还以为你可以为自己换个头名来呢,张兄,可惜,可惜,你陷朋友于不义,弃良知去仁礼,也只得了一个次名?」
「呵呵,天下读书之人何只万千,我虽未登至峰顶,但也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满?」张钦却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况且,那头名之人,学识渊博,确实远胜于我,我便是想起嫉妒之心,也不得不自惭形秽啊。」
「呃……竟然有这样的人?」钱益愣了一下,讶然问道。
「自然有这样的人。」张钦点头。
钱益心中大奇,他可是知道张钦的,此人看似谦逊,实际上却极自负,能让他心服口服,那是何等人物?
「是谁?」好奇心大起之下,钱益忍不住问道。
「不说,哈哈哈哈!」张钦却是起身一揖,然后大笑着向牢门行去。
第二八章、渭水泱泱
道统二年五月十五日。
咸阳城东南临渭水的河港之上,锦帆云集。
因为咸阳是天下中心的缘故,从仁皇帝起不断开凿的大运河,将天下财赋粮帛宝物运送至此,仅烈武帝时一次「献宝」,便聚集了广陵之锦、镜、铜器、海味,丹阳的绫衫锦缎,晋陵的绫绣,会稽的吴绫、绛纱、铜器,南海的玳瑁、珊瑚、真珠、象牙,鄱阳的名瓷、酒器,宣城的名纸、笔墨、宝药……总之四面八方的珍宝堆积如山,这让这座渭水河港成为咸阳城外一处胜景。
在北军之乱中,渭水河港也受到波及,萧条一时,不过赵和回到咸阳之后,重修和扩建渭水码头是他大力推动的以工代赈工程之一,到了此时,工程第一期早已结束,渭水码头又重新兴盛起来。
虽然前往江南的商道因为割据而受限,但往齐郡、两淮,却畸形繁荣起来,再加上赵和迁北方世家大族往海外,齐郡那边的东莱城建港开海,有商道直通海外诸岛,故此运河上往来的船只不但不见减少,甚至略有增加。
这一日辰时,一个背着行囊的书生出现在港口边上。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码头上的船只,好一会儿之后,才缓步走向其中一处泊位。
「做什么?」一名码头小吏喝问道。
「唔……离开咸阳。」书生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里一共有八处码头,你是想要去何处,若是吴郡的话,只能先到广陵然后中转。」大约是听出了书声的口音,那小吏说道。
虽然态度不甚客气,但介绍得倒还算详细。
「我去……我去齐郡,去稷下。」书生道。
码头小吏取出笔和簿册:「登记一下,姓名,籍贯,所去何处,所为何事!」
那簿册类似帐簿,书生犹豫了一会儿,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钱益。
这名字写出之后,他明显感觉到小吏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
钱益心中苦笑了一下:自然是知道他的,此次科举弊案被称为新政以来第一要案,受牵连入狱者多达百人,被判有罪者便有三十余人,而他作为这案件的核心人物,名字在邸报之上出现了不知多少回。
偏偏现在朝廷的邸报深入人心,哪怕是这样的河港小吏,也少不得关注其上的内容。
「拿好来。」在他填写完后,小吏又填了一张,然后将这张盖了公印的纸交与他:「去付船资吧!」
钱益看了手中那名为「旅者之证」的纸一眼,这是赵和新政的内容之一,所有离开户籍之地者,都必须执有旅者之证,以此防止奸细歹人。此政看似约束了人员往来,但实际上却是为人员往来开了方便之门,须知以前人员流动虽无需旅者之证,但地方官府随时都可以以「流民」之名将人拘押,这使得商贾之业,往往为有力大族所把持,只有他们才能打通各种关系与渠道,将自己的商路延伸到千里之外去。
但现在有了这旅者之证,哪怕是升斗小民,也可以为远行千里进行合法贩运——虽然家资仍然会限制他们的行程,可总比此前难以离乡要好。
而且这旅人之证还有一个隐性的好处,那就是安全。持旅人之证行走天下,各个官驿都可以求宿,这让原先只接待官员及其家属的驿站,现在也向普通商贾行人开放起来。仅此一项,原本要国家贴钱的驿站,竟然就可以自我维持,也算是朝廷开源节流之举。
收好旅者之证,钱益寻着前往齐郡的码头,那里停了好几艘船,几位船夫模样的人见他过来,顿时起身相迎。钱益急于离开咸阳这伤心之地,因此问了一个最早开船的,却也要等到午后时分。